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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眼睁睁的听着他的倾诉,听到这儿,她忽然伸出手来,一把蒙住了他的嘴,她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轻声的、肯定的、热烈的说:“别说了,小翔子,我已经来了。我不要增加你的负担,我自己会安排我自己!我只要听你一句话!”

  “什么话?”“你想过我吗?要我吗?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死命盯着她。“你不需要问这问题的,是不是?”他的眼眶潮湿。“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大的狂欢,是发现你坐在这拱门底下的一刹那!”“够了!”她的眼睛发亮,声音激动。“我会留下来!即使你命令我走,我也不走!”

  他凝视她,落日正迅速的沉落,整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都被落日余晖衬托得如诗如画。而她那绽放着光华的面庞,却是诗中的诗,画中的画!

  朱丹荔说得出,做得到,当天,她就住进了一家女子公寓。她打了电话给父母,第二天一早,父母就双双赶来了。朱培德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他做事一向有纪律,有果断,有计划,而且一丝不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生出一个像丹荔这样的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带着三分疯狂,三分野性,三分稚气,还有三分任性,和十足的热情!这女儿自从婴儿时代起,就弄得他束手无策。她有几千几万种诡计来达到她的目的,包括撒娇撒痴,装疯卖傻,她全做得出来。朱培德明知道她是手段,就拿她无可奈何!至于朱太太呢,那就更别提了。丹荔早就摸清了母亲的弱点,眼睛一眼,她就可以硬逼出两滴眼泪来,泪汪汪的对母亲一跺脚,来上一句:

  “妈!我活着是为什么?活着就为了作你们的应声虫吗?如果我不能为自己而活,你还不如把我装回你肚子里去!”

  这是撒赖,她从小就会撒赖。可是,她撒赖时的那股委屈劲儿,可怜劲儿,使朱太太的心脏都绞疼了。还能不依她吗?从小,就没有任何事情,父母两个可以拗得过她的!

  现在,在这公寓里,又是老把戏的重演。朱培德和太太,苦口婆心的想把她劝回日内瓦。她呢,坐在床上,双手放在裙褶里,睁大了眼睛,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我不回去!说什么我也不回去!”

  “丹荔,你这次的任性实在也太过份了吧?”朱太太说:“你想想,现在又不是刚开学,你到哪里去学音乐?什么学校会收你?”“我去××学校学钢琴!”

  “那根本不是学校!”朱培德生气的喊:“那是一家补习班,说穿了,就是个野鸡学校!你真要学钢琴,犯不着跑到罗马来,我给你请家庭教师,在家里专门教你!”

  “我不要!”丹荔拚命摇头。“我就要待在罗马!”

  “好吧!”朱培德简单明了的说:“别再对我玩花样,也别找什么学钢琴这种藉口,正经八百的,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什么男孩子?”丹荔装傻。

  “你上次在罗马碰到的那个男孩子!你和他疯了一个礼拜的男孩子!”朱培德大声说。

  “他吗?他叫陈志翔!”

  “他是做什么的?”“留学生!他在××艺术学院学雕塑!”

  “××艺术学院?他家里做什么的?”

  “我没问过。”“你是为他来罗马的吗?”朱培德锐利的问。

  “我没这么说。”丹荔逃避的回答。

  “好吧!”朱培德咬咬牙。“你现在去把他找来,我必须和他谈一谈!”“现在吗?”丹荔看看手表。“他不会来的!”

  “什么意思?”朱培德蹙紧眉头。

  “现在他正在上课,你想教他牺牲上课,跑到这儿来吗?”丹荔摇头。“他不可能的!他是个书呆子!”

  “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了一个书呆子?”朱太太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也不完全是书呆子,”丹荔说:“也是个画呆子,还是个雕刻呆子!”“你是说——”朱太太越听越惊奇。“他反正是个呆子!你为了这个呆子,跑到罗马来?”

  丹荔闭紧了嘴,不说话。

  朱培德注视着女儿,半晌,他决断的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爸爸!”丹荔仰起头来,眼光里已充满了恳求。“你知道我一向都有分寸的,你知道我不会出错的,你也知道我不会认真的,你何必一定要见他呢?”

  “我知道吗?”朱培德哼了一声。“我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多说了,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日内瓦去!那个呆子假若真对你有感情,他会到日内瓦来找你的!”

  “他才不会呢!”丹荔说:“他连请一小时假,都不会肯的!还去日内瓦呢!”“那么,”朱太太说:“这样的男孩子,你还要他做什么?你别傻了!我看,人家对你根本没什么,你就死心眼跑到罗马来,岂不是不害羞?丹荔,你又漂亮又可爱,追你的男孩子一大堆,你总不会为这个呆子发呆病!趁早,跟我们回瑞士!”“一定要回瑞士吗?”丹荔问。

  “一定要回去!”朱培德说,烦躁的。“丹荔,你理智一点,我有一大堆工作丢在那儿,我必须赶回去处理!你不要给我增加烦恼好不好?”“如果一定要我回去,我就回去!”丹荔赌气的站起身子,胡乱的把衣柜里的衣服往床上丢。“回去的第一件事,我就自杀!”“丹荔!”朱太太喊:“少胡说。”

  “什么胡说!”丹荔板着脸,一本正经的。“不自由,毋宁死!”朱培德啼笑皆非的看了看太太。

  “瞧!都是你把她宠的!越来越胡闹了!”

  “是我宠的?还是你宠的?”朱太太顶了回去。“从她小时候,我稍微管紧一点,你就说:让她自由发展,让她自由发展!自由发展得好吧?现在,她要自由了,你倒怪起我来了!”

  丹荔悄悄的看看父母的神色,然后,她就一下子扑过去,用手勾住了父亲的脖子,亲昵的把面颊倚在父亲的脸上,柔声的、恳求的、撒娇撒痴的说:

  “爸,你是好爸爸嘛,你是世界上最开明的爸爸嘛,你是最了解我的爸爸嘛!全天下的爸爸都是暴君,只有你最懂得年轻人的心理!瞧,我都二十岁了!你总不能让我永远躲在父母的怀里,我也该学习独立呀!你二十岁的时候,不是已经一个人到剑桥去读书了吗?祖父也没追到剑桥去抓你呀!”她在父亲脸上吻了一下,又对他嫣然一笑。“爸,你常说一句成语,什么自己呀,不要呀,勿施呀,给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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