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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于是他知道,她每天在七点五十九分的时候,会把背贴在墙壁上,倾听他的音乐。

  那天晚上听完曲子之后,朱苡宸讲了很多邻居的小八卦给他听。虽然,他才不在意自家左右住了什么人,但他竟然没有不耐烦地截断她的话,将她赶出家门,这点,连安凊叙自己都深感意外。

  第二次碰面,是他请的清洁工请假,而他无法忍受垃圾桶里的东西留在屋里过夜,因此亲自拿了垃圾到外面等候垃圾车。

  他遇见她,她像好几天没睡觉,乱蓬蓬的头发,粗黑框的眼镜,身上穿了件难以形容其丑陋的连身长衫。

  看见他,她笑得热情洋溢,终于想起来还没有向他自我介绍过,于是她说:“你好,我叫朱苡宸,我是助理讲师,朋友都叫我阿朱,亲情是沙漠里的甘泉,朋友是忧郁时的最佳良药,我希望能够当你的好朋友,以后请多多指教。”

  阿朱……她勾起他久远的记忆。

  几句励志小语,一声阿朱,一个乞求成为朋友的热切眼神,让他忘记人类是种阴险动物,忘记与他们交手时要戴上面具,也忘记摆出冷冽面孔,逼她自动离自己三步远。

  不过就算他摆出冷酷,她也不会因此远离他,因为她有某种怪异的性格与热忱,就像太阳,即使非自愿,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融化周遭的寒冰。

  倒完垃圾后,在小小的电梯里,她向他提出几个问题,他当然没回答,而她却也没让气氛冷掉。

  她说:你很少出门对不对?我也是,我的工作大部分会在家里完成,所以我尽量把学校的课排在同一天。

  她说:你的工作是什么?为什么可以天天待在家里?我是研究政治的,你没听过这种行业对不对?我在高中之前也没听过,后来跟了教授,就一路走进这行,没有喜欢或不喜欢,人生嘛,不就是为了赚三碗饭,而且这一行,不会有太多人和你抢。

  她说,你有没有碰过很诡异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我就觉得很诡异,之前,我有个老毛病,总是记不得男人的长相,可是那天我推了你一把之后,竟然记住你了耶,很厉害吧?

  一直到很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她的职业病。

  为教学互动,她习惯在说话之前先抛出问题,然后不管学生肯不肯回答,她都会进入原先预备的课程。

  之后第三,第四……第无数次,她会在他进出门前探出头来,对他热情一笑,说:“你要出门啊?”,“你回来啦?”,“今天过得好吗?”,“你的衣服很好看。”诸如此类的废话。

  她说废话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竟没有拿胶带把她的嘴封住的欲望。

  她对每个人习惯性装熟也不奇怪,反正她的个性就是热爱讨好每个人,可是被阿雪训练出严重洁癖的他,竟然没有在她拉扯过自己的衣角后,马上换下衣服,没有在她不小心靠上他肩头的时候,嫌恶地拍拍肩,没有在她好意地将一杯看起来黑糊糊,恶心的十谷米浆递给他时,将它丢进厨余桶里,反而因为她说,它对人体很好哦,就等下喝掉……这状况很奇怪。

  他并不晓得朱苡宸的存在对自己有什么意义,他只是确定自己并不讨厌她,也许……也许这些和她的小名叫做“阿朱”有关吧?

  安凊叙打开电视,电视萤幕里大力放送着安帼豪的绯闻,传闻中的女主角被记者追着跑,几次她用手指滑过眼角,拭去泪水。

  该如何解释这种事?

  是遗传,是轮回?安帼豪和安理卫都娶了个强势霸道,却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女人,但也都爱上温柔,能给予心灵慰藉的音乐老师。

  当年,安理卫为了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伪造他这个私生子的身份,九岁的孩子,愿意退让成全大人们的外遇,乖乖地为他圆谎。

  如今,这个女人会怎么做?和他的母亲一样,当个安静无声的第三者,默默吞下满腹委屈,成全安帼豪的前途?说实在的,他很期待答案。

  下一条新闻,安帼豪牵着妻子的手,两人声泪俱下,他说自己不想为了一次选举,让他与妻子之间的深厚感情遭到破坏。

  接着,他大力控诉对手的造谣抹黑,甚至要选民睁大眼睛,看清楚,是要选一个只会恶意抹黑的候选人,还是选一个能真正为大家做事的人,最后依旧是老套的戏码,他要向八卦杂志及对手提出告诉。

  安凊叙笑了,发自内心的愉快笑意。

  恶意?抹黑?越来越有趣了。

  他双手横胸,盯着电脑萤幕,看着激动落泪的安帼豪,看着强势霸气的“大嫂”,她誓言扞卫自己的家庭,绝不容许外人摧毁。

  但如果摧毁婚姻的不是外人呢?如果女孩不肯心甘情愿地成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第三者呢?

  安凊叙举杯,嘴角噙着笑意,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感到快乐。

  他有过许多成功经验,包括申请到一流大学,考到一流执照,在每次的金融风暴来临前脱身……然而,从来没有像这次赢得这样畅快淋漓过。

  手机响起,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康易成,与安帼豪竞争最激烈的议员候选人。

  很不巧的,他恰恰是安凊叙在哈佛念书时的同学,当年两人都是远渡重洋求学的异乡游子,所以即便他性格冷清孤僻,仍旧与康易成培养出革命情感。

  “阿叙,你看到新闻了吗?”

  电话中,康易成的语气带着极大兴奋,自从安凊叙找上他,表示要为他低迷的选情操盘后,他的民调数字节节上升,而今天绯闻案爆发,那些因形象清新而支持安帼豪的婆婆妈妈们,恐怕要转移目标了。

  “看到了。”不自觉地,他的嘴唇拉出得意的笑容,眉毛弯起漂亮弧线,骄傲在眼角张扬。

  “怎样?要不要把剩下的照片交给八卦杂志?”那照片香辣火热,一旦爆出,肯定能为杂志带来高销售量。

  “不,再晚两星期,暂时让他松口气。”

  “为什么要给他时间喘息,直接歼灭不是更好?”

  “现在离选举还有十六天,我们掀出底线,顶多逼得他召开记者会,你也看见,他的演技多好,哭功多强,届时他坦承自己犯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再用柔情攻势发誓自己永不再犯,而他的妻子跪哭求得选民原谅……最后他的母亲、父亲跳出来,提及当年的乌龙外遇事件,最终,一句阴谋论被挑出来,届时林小姐就不是外遇,而是敌方阵营所使的仙人跳了。”

  说完,他一哂,台湾的疯狂选举,往往比八点档乡土剧更具可看性。

  “天啦,我还真没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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