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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跳下床榻,阮秋随手抓了件衣服往身上套。她决定了,先去找主子说清楚吧,无论如何,她还是想陪在主子身边,她想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直到他不需要她为止。

  入夜了,日轩里仅有燕枫的房里还微微透着火光,阮秋连烛火也不曾带。这条路她不知走过了几遍,就算要她闭着眼,她也能分毫不差的走到。

  愈靠近目的地,阮秋的步伐便放得愈轻,甚至连呼吸也细得几乎无法察觉。她绕过了几个暗桩,见灯火愈明,心里便愈喜。

  就要能见到主子了。

  这么一想,嘴角便克制不住的扬起,直到她突然想到另个可能性,才止住差点溜出口的笑声。

  或许,或许唐小姐正在主子房内……

  想到从前自己总是一天到晚跟着主子,唐小姐是主子未过门的妻子,自然比她更有资格黏着他。若是唐家小姐在主子房内,那她——

  轻咬住下唇,她的行动变得更缓、更小心。她还是先探探的好,免得打扰了什么。

  脑里才浮起这么个想法,喉里不知怎地又泛起酸。

  悄悄摸向门边,细微的谈话声轻轻透了出来。

  是师父。

  认出与主子交谈的熟悉嗓音,她松口气,正要出声,封至尧与燕枫的谈话内容却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反而屏气凝神,仔细的听就下去。

  “还是让阿秋回来吧?”封至尧考虑再三后道。

  “不。”燕枫回得像毫无转圈余地。

  阮秋心一紧。

  “那人怕再撑不了几日,我担心他会对你下手。”

  封至尧的声音里透着忧虑。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燕枫微微笑道。

  封至尧一叹,“我愈来愈怀疑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了。”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枫儿,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燕枫的笑声轻轻的响起,“二叔,我会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揪出那个在门中藏了八年的叛徒罢了。”

  八年?阮秋一惊,想起主子曾对她说过的,关于八年前那件事的始末。莫非当年的主使者就在苍燕门中?

  “这人要的到底是什么?”这是封至尧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继承苍燕门,”燕枫若有所思道,“所以我便是挡了他路的头号大石。”

  “名正言顺?”

  “八年来,‘他’一直有机会除掉我,但‘他’的手段往往止于威吓,似乎希望我爹能知难而退,不再执意要我继任门主之位。”燕枫仔细分析,“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又是谁才会采取这样的作法?这么一想,我心里便慢慢浮起某个人的轮廓。我一直没说出‘他’是谁,一方面是‘他’的威胁并不那么大,二方面是……唔,”他一顿,微一沉吟后才道:“时机尚未成熟。”

  “你早知道他是谁?”封至尧掩不住话中的惊讶。

  燕枫一笑,“我原来的计划本不是如此,若非‘他’愈见认真——”微一沉吟,“总之,他计划改变,我不得不随着他变。”

  “从父亲坚决要我继任苍燕门开始,我心里就有个计划——”他透露道,“一个将此人推上苍燕门主之位的计划。”

  “什么!”封至尧失声惊呼。

  “二叔!”燕枫低叹,“这人并非不适合,比起我来,‘他,更能担当重任,要不是‘他’……”

  “他做了什么?”封至尧皱紧眉头思索,然后眉结一解,“难道是假阿秋那件事?”

  阮秋双眼大睁,心猛地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枫毫无笑意的笑了,“玩到阿秋身上就太过份了,我要真的将那碗药汤喝下,阿秋这一世不就毁了?背着通敌叛门的罪名暂且不说,以她的性子,怎堪承受自己与我的死扯上那样的关系?在她心里,定会认为是她害死了我……”

  “真不知要说他蠢还是狠,”封至尧道,“先将阿秋约出门,再找个假阿秋进门来下毒,这事成功便罢,万一失败,不就将自己的身份都给揭出来了吗?”

  “这里有个陷阱——”

  阿秋没将接下来的话听进去,她沉于自己的思绪中。这几日曾约她出门的,除了陆芳就是燕青阳……

  脑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那日赴完燕青阳的约后,到主子房里时,师父曾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会吧?一天来两个假货?

  接着是主子看着药汤的奇妙表情……

  原来是他……

  “……我知道拖不得了。”

  阮秋强压下心里的感觉,继续竖起耳朵听。

  “若我是‘他’,就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燕枫平静说道,“那天在酒影湖畔独乐居发生之事,亦早在我意料中……不,或许该说是我故意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枫儿,”这就太过份了!“你这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厂

  “二叔,”燕枫安抚道,“这是唯一能逼出那人的方法。”

  “二叔该知道苍燕门各分舵频频出事;或阴奉阳违,或暗地里搞鬼,其实这些人与那人是同一款心思反对我接掌苍燕门。”

  “为什么反对?”燕枫嘴角一扬,“不就是因为我不会武吗?”

  “我原是想趁这个机会放出假象,让门人以为我并非不能习武,只是深藏不露罢了,偏千算万算,就少算了一个不听话的阮秋,还有那个跑来凑热闹的铁笛子。”燕枫苦笑道。

  封至尧早知道燕枫不简单,却不知他脑袋里的想法更是迂回曲折到让人看不清,虽然这计划太过大胆,但的确有用。

  门里自这事件后便在私下里谈论,说燕枫其实身怀绝技,居然能逼退铁笛子那样的高手,于是那些反对燕枫的声浪就渐渐小了。

  “我不曾习武本就是那人唯一能依恃的,如今连这点都被否认,那人就再也没煽动众人的借口,除了主动下手外,怕再也没别的招数了。”燕枫道。

  “既然如此,更该让阿秋回来。”

  “不,”燕枫摇头,“她会坏事。”

  “阮秋?”

  门外传来的女声让房里的人一惊,封至尧急急窜出房去,正好来得及看到远方一抹淡紫背影。

  “该死!”他气极道,“亏我对她毫不藏私,这死丫头居然爬到我头上,拿我教的东西对付我!”

  “二叔,”燕枫亦赶出来,“真是阿秋?”

  “是她。”回答的是站在一旁的唐蕴香,“我看那身形很熟,喊了一声,她曾回头看了我一眼,所以我确定是她。”

  “她怎会——”燕枫低声自语,“糟!”他突地语气一转,脸上掩不住焦急神色。

  “怎么——”

  封至尧开口欲问,嘴一张,脑里亦想起傻徒弟的性子,忍不住跟着叹声糟。

  “她一定找青阳去了,”封至尧喃喃道,“凭她怎斗得过青阳!”

  “若她真寻到燕青阳,那也罢了,我怕的是——”

  燕枫不禁担心。

  不,她会坏事。

  主子的话好像还响在耳边,阮秋吸吸发红的鼻子,揉揉有些泛水的眼,不服的噘起嘴。

  她才不会坏事,不过是个燕青阳,待她抓了到主子面前请功去!

  人在檐上飞跃,几个起落,阮秋已来到燕青阳所住的郁居。

  她眨眨眼,见整个郁居暗成一片,仅剩一间房还亮着灯,虽不知里头住的是不是燕青阳,总也得碰碰运气,于是人一起,轻轻巧巧落在檐上,俯下身子伸手就待揭起石瓦——

  “来者是客,就请进来稍叙如何?”

  女子的声音沉稳的自房内传来,阮秋一僵,再仔细辨清那声音。是了,是燕夫人——青阳的娘亲。

  干脆的自屋顶跃下,她推门而入,双手抱拳道:“燕夫人。”

  “阮秋?”绝不会不识燕枫身旁的红人,燕凤英掩不住讶异道:“你怎会在这时间到这?”她的眼几不可觉的一冷,“是燕枫他——”

  “不,”阮秋手直摆着,“跟主子无关,我原是想找燕青阳,怎么知道却扰了夫人安歇。”

  “青阳?他怎么了?”凤英站起身,缓步行到桌旁倒了杯茶水,转过身,她一面将茶水递给阮秋,一面忧心道:“他是不是又做了些什么?我知道哥哥和枫儿都不喜欢他,但他终究是我的儿,我那可怜没有父亲庇护的儿……”说着,眼角几乎泛起泪光。

  “燕夫人。”阮秋慌忙上前扶她在椅上坐下,随后亦落坐于她身侧。她一面转着手中的杯子,一面考虑着要说出多少。

  或许因为母亲早逝的关系,她对为人母的女子总是怀着特殊心思,好像这些人身上都叠了点娘亲的影子,于是总是本能的施子呵护与体贴。

  对燕凤英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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