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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行蕴,抱住!”

  行蕴依言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

  玉烟抽出手指,将血点在它额头的莲花上,默默念了几通法咒,指下的额头隐隐有红光闪烁,渐渐地,整个银色的身躯也被包裹在一片红光里。它挣扎得越来越剧烈,行蕴的手臂也被抓得血迹斑斑。

  红光渐收,窝在行蕴臂弯里的……银豪紫眸,尖耳利齿……

  “怎么还是这样?为什么没变?”

  “我的血没有父亲那么厉害。他是佛界受了天目和金刚珠的护法菩萨,我只有他一半的血统。若是父亲的血,只怕已经变成人了。如今她虽食了我的血,也必须回想起往事才行。”

  “不可以用那盘香吗?”他急急献策,只想快些让她恢复原状。

  玉烟摇头叹息,嘴角还挂着笑,竟瞧不出其中有几分真假。

  “那东西只对轮回转世的人才有用。她只是重生,并未入轮回。一切只能靠你自己。而且,她若忆起往事,未必会原谅你,是维持现状还是冒险一搏,自便吧。”

  他送他们回人界,人间已是深夜。

  一番往复折腾,已经过去半日了。

  长安城有宵禁。

  太阳一落山,全城鼓声大作,直至天黑。各坊的大门都闭了,还有巡夜的禁军,分成小队于坊间的各官道徘徊。

  若他们此时抬头,定会大惊失色。

  玉烟差小飞送他们回家,自己远远地浮在半空等。许久,小飞化回人形飞回来。

  “回去了?”

  小飞点点头,“先生……”

  “嗯?”

  “先生为什么骗他?您明明可以的。”

  玉烟也不做声,笑着飞走了。

  “先生?!”

  小飞也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得快马加鞭跟上去,“先生等等我啊……凡人好重的,驮他这半日累死我了……”

  “先生……”

  行蕴将小莲带回家近一个月了。家人只当它是西域的稀有名犬,这年头,胡风昌盛,连狗也是叫不出名字的外国种好。它成了宠物,只是,行蕴却从不让他们拿它当宠物。他说,这是他以后要守护一辈子的姑娘。

  家里人只当他说笑,谁也未曾在意。

  起初它很不习惯,对身边每个人都有莫名的敌意,日子久了便熟稔起来。尤其爱缠着行蕴,行蕴更是离不开它,吃饭睡觉,日日陪伴左右。

  他家里是开食铺的,铺兴坊的老字号,专向王宫贵族供给各色点心小食。

  王族贵胄吃点心很麻烦,订好晚膳的点心,早不得晚不得,必得是最新出炉的,于晚宴开始时快马加鞭送到。早了热气一闷,点心便不新鲜,要罚;晚了便耽误了吃饭,那更要罚。

  中秋节,行蕴驾了马车给太子府送晚宴的点心。交了东西,收了钱,已是晚霞满天。马上就要敲暮鼓了,一轮红日开始渐渐沉落,向西……那里是它的归宿。

  他的归宿呢?

  行蕴呆望着火红的天际,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黄昏,小莲的血染在他胸前……他捂住胸口……二十年前的血……余温犹在,炙烫着他的心。那本该是前一世的事情,本该是隔世的痛苦,却真切得好似自己的前半生。

  小莲……他念着她的名字,突然调转马头,疾驰回家。

  大家都在等他吃饭,因为是节日,饭桌尤其丰盛。他却连看也懒,抱起小莲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大哥拦住他,质问,“大家一直在等你吃饭。你急匆匆地回来,一句话不说就又往外跑?”

  “我有事,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对不起。”

  “什么事?”

  暮鼓已经敲响,待鼓声一息,坊门城门就全关了。他一急,推开大哥,闷头就跑。

  “你、你现在出去,晚上不回来了?”

  大哥的声音被他甩在身后。

  “我明天就回来。”他抱着它,纵身上马,一骑红尘飞驰而去。

  他要找回他们失去的时光。

  长安郊外,翠竹林里,明月池中,飞萤溪畔……

  鼓声日复一日地敲着,为西去的人饯行,整整一百零八击,从未出过差错。

  一声一声,伴着薄薄日暮,落落马蹄,渐行渐远渐无穷。直至最后一声鼓也渐渐湮没在夜色里,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了……中秋的月,绕着些冷艳的薄云雾气,缠绵悱恻得像它主人哀怨的脸。

  家家都好中秋赏月,偏偏,年年中秋难逢好景。非风则雨,实在不行也要烟云缭绕。这样的日子,不知月里那个懊悔孤寂的女人会怎样打法相思?

  多少年了?她的情郎如今为人?为畜?为神?为鬼?

  他在六界的哪个角落与她对望呢?

  赏月?

  赏的什么?团圆美满,富足安康?

  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凄苦哀婉,绵绵情思。不过是一段浓缩了人间悲惨的爱情故事。

  在底下看的人也快乐不起来……月圆人难圆……人圆……心难圆……

  八月的天气,溪边寒水。并不冷,水面的薄雾轻寒却顺着鼻腔渗入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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