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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一切宛如宿命般不可逾越。

  是在那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决定第二天便回美国。

  他越来越迷恋可以在这样的清晨初醒里,看到她就在枕畔,因为沉睡,有着全不设防的恬静眉宇,温柔轻缓的呼吸将他陷落在风涨帆扬的喜悦里。

  睁开眼便可以看到窗外晴光里的绿色大海,她该会有多么开心?

  在属于他的小岛上,他会努力让她学会忘记,学会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所奉赠的爱情。

  下属在卧室门外低声地报告他昨夜对峙的结果。

  他悄悄起身,梳洗完毕,对着衣镜穿好衣物,又走到床头俯身看她,她尚未醒,黑发散落一枕。他为她盖好露在被单外的肩头,她睡得很沉,离醒来恐怕还要些时间。他微笑着凝视她好一会儿,末了,轻吻她的唇角,低声道:“我很快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因为她的缘故,这数月来他行事已极为低调,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与打扰,可是麻烦还是会找上门,他想不应战都不行。昨夜红灯区的枪战早惊动了半座城市,对方在欧洲是出了名的凶悍难缠,从荷兰直跟到挪威,若不解决掉,恐怕还会跟他到美国。

  他是一个人去的。那五个人比他预料中的要棘手,所以多花了点时间,还流了些血。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地上躺着两名被击晕的下属。

  两个小时,足够她逃离并藏匿了。

  他无力地挥手,让那两个一脸羞愧的下属离开。

  卧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他站在床头,干燥热烈的阳光从窗外洒在他身上,照着白色的床枕,被单叠得很整齐,她走得从容。

  早上道别时,她还安静地睡在那里,黑发四散。

  昨晚的枕间,在他意乱情迷的引诱之下,在他贪婪胶着的甜蜜里,她美丽企盼的眼波不是假的,可是缱绻过后,她不敢望向他的眼睛,里面的羞愧与痛苦也是真的……

  阳光由炽烈渐渐变冷、变轻、变稀薄,空气里发散着缓慢而空洞的寂灭。

  膝盖有点痛,他在椅上躺下,是夜晚了。他点着香烟,注视着它在墨浓的黑暗里燃逝,灰烬簌簌坠落,只剩下朱红的火点逼向他的指间,一分、一分、一分……

  他蓦地发出一声呻吟,骤然舒醒的痛苦,在一瞬间野火狂风般烧砌心扉。

  她在离开他的第三天回到东京。她还穿着离开时的那件黑色长裙,脸色沉郁,与兄长一起走出机场大厅。

  他坐在车里,看着她年轻清俊的未婚夫将她接走,上车时给她撑伞,背部湿透。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握得几乎失去知觉。

  雨下得滂沱,暮色清冷。

  未完成任务、失踪数月、不与本部联系,方微虽然喜欢她,但还是让她受了不小的责罚。

  禁闭室幽暗的灯影下,她低垂敛目的面容上,有着深深的忧伤和自责。

  花木幽深人语清冷的庭院之外,是阳光下明亮熙攘光怪陆离的东京街头,九零年生的孩子们正成群结队色彩斑斓地招摇过市。

  他在站台等车,第三分钟,两个十五六岁还穿着国中制服的少女走近来向他搭讪,发出暧昧的邀请。

  他掏出香烟点燃,轻声道:“滚!”

  他在东京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三日,盛夏的日光晒得他彷徨不安,头痛欲裂,像一个囚徒,濒临绝望地等待判决。

  半小时后,端木自堂前告辞,她与父亲立于阶下相送,看着他穿过灯光下的中国庭院,走出铜漆大门离去。

  他放下窗帘,房间很黑,他在沙发上坐下,等她。

  这个房间她居住了二十年,床头的书柜、百合花插瓶、书桌一角的纸镇与花梨木笔架、几上的围棋盘,无处不有她的气息。

  从小就是个美丽可爱的孩子吧……又那么聪颖,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暗恋她的男孩子一定很多。她诚实正直,憎恶奢侈与张扬、憎恶犯罪,喜欢海洋、喜欢中国文化、喜欢武术……一定有过很多很快乐的时光。即便会有忧郁,那也是父亲为她订下的婚约,她还年轻纯洁得来不及有属于自己的初恋,突然间身上便背负了家族的责任,可是未婚夫也是无可挑剔的……直到有一天,她被他遇上。

  桌上放着一张照片,十七岁,东京大学三年级暑假,神奈川。她穿着雪白衬衣,笑容甜美,碧海蓝天风动绿草的背景下,她的眼睛盛满孩子气的纯真。

  脚步声在门外走廊轻轻地响起,直向房间而来。黑暗里,他摩挲照片边框的手指顿住,一颗心狂乱地跳起来。

  她关上门,转身,正欲开灯,手臂却突然僵硬在空中。

  “杨风……”她轻唤他的名字,“是你吗?”

  他站起身,“开灯吧,让我看看你。”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灯光乍泻一室。

  她穿着米色的家居衬衣与长裤,长发编成辫子,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她,似乎要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为什么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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