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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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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又一幕,电光石火的闪过,在眼前如黑夜中的惊雷,在一片朦胧中被劈出了瞬间光明,前尘往事,他想了起来二件又一件,仔细而分明,全都是烙在他神魂底的,那些记忆被掩盖了,却没有被遗忘。 烛火下她温柔的一笑。 铜镜前,她为他梳发时,专注的模样。 散落的合欢襦、枕在他头下,如一道素虹的袖。 她编织嫁衣时,眸中的幽怨。 奔逃云梦时,她冰冷的肌肤。 伤心欲绝的哀伤,以及悔恨。 轻颤的身躯、染了血的花罗、碎散的信期锈。 她举刀,为他自尽的姿态—— 明明就记得她悔恨的神情,那时,他的魂魄仍在,听见了她的低语。 别走,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他没有等待,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不肯见她,神魂拂袖而去,存心忘了关于她的一切,专注的恨着她,遗忘她有多么痛苦。 爱恨纠缠是一种痛苦,纯粹的恨,反而较为容易。他选择恨她,将她摒除在记忆之外千百年。查到如今,蒙在眼前的黑幕被掀去,那一日的斯情斯景,才又回到脑海中。 他想起来了。 “笑叶!”凄厉的吼叫窜出口,有着几近泣血的绝望痛苦。他呼喊出她的名,真真切切,想起关于她的一切。 覆盖在浓烈恨意下的,是对她难以磨灭的情意。否则,怎么能解释,千年过去,他始终将她的身影榈在心间,无法轻易遗忘。 爱恨如两股绳,紧密的纠缠,生生世世都缭绕在他神魂中。倘若不是爱得深切,又怎么会恨极了她当初的背叛?他是忘怀了她死前的模样,否则绝不能恨得如此理直气壮。 别走,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别走,等我。 等我。 芙叶竟寻了他,有千年之久。 他扑倒在泥淖间,以双手掘了又掘,发狂似的叫唤着她的名字,赤手空拳掘人柔软的泥泽,身躯陷入泥淖,几乎要难以脱身了,他却不在乎,即使挖掘得十指迸出鲜血,也浑然不觉疼痛。 但再怎么挖掘,也难以挖到黄泉,他见不到她了。 少年挣扎的站起身来,维于找回勇气,握紧了利刃,呼喊一声,就往风行健砍来。 蓦地,一阵诡异的风吹起,不局不倚,竟吹落了少年手中的利刃。 “该死!”少年暴怒的喊了声,心中却觉得万分不安。出现在眼前的种种,都太过诡异,让他不禁怀疑,此刻发生的一切是否与幽冥有某些关联。 火光之中,一个垂垂老矣的婆婆踏着火焰中来,全然不觉得烫热,那些火焰甚至没能烧灼她的衣角。 “也该够了,一命只一命,芙叶已经替他拿命来还你了。”她徐缓的说道,见到少年不死心,挣扎着又要拾刀起身。她轻叹一口气,一挥衣袖,竟又掀起诡异的强风。 那阵风将少年凌空吹起,重重的撞上石墙,而后软弱的摔落在墙角,立刻昏迷了过去。 “世人就非要执意于复仇,在仇恨中浮沉吗?”婆婆叹息着,转身看向仍拚死掘土的男人。“孩子,住手吧,这只是白费工夫。”她劝说着。 风行健停下挖掘,以通红的双目注视着这苍老的老媪。“你是谁?”依稀记得,这老者总陪伴在芙叶左右。 “只是一个目睹她千年来悔恨的旁观者。”婆婆淡漠的一笑,悲怜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的刀伤不足以致命,真正让他伤痛欲绝的,是芙叶的骤然消逝,那张面容上深刻的镂到着他的心痛。为什么世人都如此愚昧,非要在失去后,才发现情意有多真切? 恨意总来蒙蔽双目,非得以千年的光阴,用痴情擦拭,才能让那双黑眸重新有了情绪的波澜。芙叶再度用身躯换去的,是这男人神魂深处的仇恨,而他非要在一切太迟时,才肯想起对芙叶的深切情意。 她忍耐了千年,注视着芙叶懊悔苦痛,多少话搁在心上,不得不说。 “芙叶是犯了错误,却也付出了代价。花费了千年的光阴等你、寻你,不求你的原谅,只想向你说一声抱歉。”守在奈何桥边许久,发觉受得住水溺火焚之苦的,竟都是痴情的女子。问世间情为何物,竟值得付出所有神魂去等待。 “她等了那么久?从那日,到如今?”他握紧双拳,将染血的衣衫握得更紧。在那衣衫上,还有她残馀的温度。 “她始终不肯渡过桥去,就是要等你。”婆婆叹息着。 这么长久以来,芙叶都信着他的许诺,在奈何桥畔等着他,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他一日不入地府,她就等上一日,不肯离去,最后甚至还跨越阴阳,上来阳世寻他,非要将他拉出无边的血海。 他却如此愚昧,不肯听、不肯信,残酷的伤害她,非要将她捧出眼前,不愿意再多看那哀伤的眸子一眼。 “你可以不必原谅她,却也没有理由再恨她。她是个罪人,却不是个恶人。难道,你就没有罪吗?”婆婆低语着,松开手中的一朵残荷。这已是荷苑中最后的一朵荷,连这朵荷都没能逃过火焰的肆虐。“宿世因果总是有欠有还,这一生欠的,下一生总要还。怎么追究,说不定更久远前,你亏欠过那伙家什么。她只是刚好站在那儿,对你的情意,让她成为了恶人的棋子。” 他奋力的摇头,瞪视着眼前的老人。“她在哪里?我要再见她!你能让她来到阳间,必定也能再度复生。”他不愿意再多听什么前因后果,只想要再见她一面。 这一次,他要将她抱在怀中,将恩怨都抛诰脑后,要将心上的情意分毫不差的还予她婆婆摇摇头,纵然心中多少怜着追愚昧的男人,却也爱莫能助。“她是荷花化身,上苍讨了她机会,让她在花开的七日里重回阳世。但如今莲子也被焚烧殆尽,她从此无处托生,魂魄无法再来到人间。” “芙叶!”他嘶吼着,奋力重击着柔软的泥泽,趴卧在泥淖中,手中握紧了那株被火焰烤炙得枯残的荷。 婆婆仰起头,望着无尽苍穹。 “天啊,你有眼吗?看见了吗?”苍老的语音缭绕在焚毁的荷苑,久久不散。 隐隐约约的,婆婆的影子也淡了。满园花残,这红尘冷冷睡去、死去。 在阴暗的院落中,残馀一个男人的身影,形单影只,懊悔的不断低语着,将心爱女子的名字唤了一遍又一遍。 再怎么呼唤,却也无法唤回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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