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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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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方才被这鲁男子抱起来狂奔的景象没吓出她的心脏病,现下的粗言恶语也达到相同的效果了。她的牙关分开,又合拢,暗痖的喉声无法拼构成完整的咬音。 “咿咿呀、咿咿呀……”他臭著一张阴沉沉的大黑脸,装模作样地学她的低吟。“呀什么呀!” 灵均彻头彻尾地惊呆了。自从脱离幼稚园阶段,她再也未曾接触过任何形迹恶劣如流氓的“坏男生”。由于语言障碍的因素,近亲朋党们怜惜她的不便,莫不对她格外的温柔三分、体恤五分,虽然不至于到“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娇贵,可是人人都将照顾她视作习以为常的天职。而上学之后,一路私立学校就读下来,友侪们的同质性高,生活修养、礼教大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偶尔遇上没啥格调的坏胚子,也肯定被表姊三拳两脚打回家去闭关自省,重修青年守则,有谁曾像眼前这位“应该极具学养、偏爱独处、思路敏感精锐的艺术家”一样恶形恶状? 她开始怀疑邬连环的经纪人究竟买通多少媒体,替他进行虚假的反宣传。 “我……我……”她面无血色,逐渐增压酸热的眼眶成为全身唯一有知觉的器官。 “你怎样?想打架,小哑巴?”邬连环讥诮地攻击著。 句末那蕴满了恶意的三个字尽数瓦解她的铁盔。 红菱似的唇角开始颤抖,震幅越来越剧烈,蓦地,终于化成一声惊人的呜咽。 “太……过分了……”她嘤嘤地抽泣起来。 喝!邬连环赶紧跳开三尺远,还真给她吓了一跳。 “奇了,我又没真的动手打你,你反倒未雨绸缪来著。”他犹如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哈啦,她益发委屈得不能自已,索性挨著墙角蹲下来,埋进双膝里哀切得惊天动地。 “呜……” 看样子,这场睛时偶阵雨还会落上好一段时候。若教他掉头就走不理她嘛,总觉得不妥,而勉强自己杵在原地观风雨之变,他也缺乏耐心。 邬连环盘虑了半晌,当下做出决议。 他突然学她蹲伏的姿势矮下身子。 “哈哈哈──”哇啦哇啦的畅笑声足以与她媲美。 “呜呜……欺人太甚……呜……” “哈哈哈──滑稽!够滑稽,笑死人了,嘿嘿呵呵──” 一高一低,一唱一和,两个人各嚷各的调,有模有样地玩起了街头卖艺。 灵均猛然抬起泪涟涟的俏颜。“你、你笑什么?” 他收住笑声,也同样正经八百。“你又哭什么?” “我哭我的,干卿底事?”她怒瞪著这尾艺术流氓。 “我笑我的,与你也不相干呀!”他嘻皮笑脸的,一改适才凶神恶煞的悍相。 算了,好女不与男斗!灵均掏出面纸,细心揩乾黏腻纵横的涕泗。既然姓邬的愿意回复文明人的身段,开始讲道理,也不枉她哀哭一场。 “邬先生……”她重振旗鼓。 “怎么,不哭啦?”邬连环若有憾焉地挺直腰干。“好戏玩完了,罢罢罢!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PLAYBOY’,可惜PLAYBOY看多了,有伤身体,容易造成贫血,咱们还是后会无期吧。” 他大爷一脸没趣的样子,转身就打算走人。 “等、等一下。”灵均直起身,又想追上去。 他的颜表第三度遽变,再度换回她熟悉的恶劣无赖相。 “我等你干嘛?”冷酷而高傲的下颚勾了起来。“阁下要是再跟上来,可别怨我缺少同胞爱。滚!” 好不容易凝聚成堆的气魄,被他突兀的变脸升华成蒸气,轻飘飘地融蚀于夕阳中。灵均抖著下唇,无助地盯著他虎虎生风的背影。 哪有这样子的?前一刻气呼呼地骂人,下一刻又成了嬉笑作怪的小丑,最后却流露著只可远观、不容亵玩的伟岸。与邬连环交手过招,犹如乘坐忽高忽低的云霄飞车!永远料不定下一段路轨将会面临哪种坡段。 变色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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