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凌淑芬 > 变色龙终曲 >


  “跟屁虫,又是你!”邬连环原本就储量薄弱的耐性,此时此刻终于尽数告罄。他猛力抽回自己的衣袖,努力以沸腾的眼光夹杀她。

  动作和缓一些也就罢了,偏偏他是王莽的后代──既“霸王”又“鲁莽”,也无暇细想她娇怯怯、四十公斤出头的纤躯是否禁得起大幅度的扯拉,那么随手一收,害她重心失去平衡。

  前一刻,她还倾注全身的力量往前拦阻他,孰料邬连环挥开她的手臂,身子趁势偏斜了一半。她的焦点尚未凝聚清楚,已赫然察查自己的脸孔正在迅速缩短与黄铜雕塑品的距离。

  “糟、糟……”灵均舞动手足,试图稳住斜倒的姿势。

  “嘿!当心。”邬连环不等她“糕”完,连忙扑上前英雄救美。

  瘫倒的命运虽然及时被挽回,却无法阻止她的素手触及生冷坚硬的铜雕。

  雕塑品被推离了基座几寸。

  “SHIT!”一个恶劣的脏字冲口脱出他唇瓣。

  保全警铃刹那间尖叫成恶耗。

  铃──铃──铃──

  连带效应的影响,几十位淑女名媛们下意识放纵自己的声带加入音效部队。

  “啊──”

  可观的场面于焉发生了。

  “什么声音?”

  “警铃耶!是不是有火灾?”

  “啊!快走、快走。”

  “好像有人偷窃展览品。”

  七嘴八舌的推论从四面八方包围向变故的发神点。

  “连环艺术殿廊”说小不小,却也不至于辽阔到足以遮掩他们的行藏。

  四秒钟之内,两人的体表同时浮起鸡皮疙瘩,警觉到上百双震讶评量的眼光落准自个身上。

  “那个人是谁啊?”

  “艺术家本人好像出现了。”

  融隐在人群之间的艺文记者们骤然迸出悚疑的猜测。

  “真的是邬连环耶!”

  “他干嘛偷窃自己的作品?”几个年轻的菜鸟记者还没搞清楚状况。

  八成是刚毕业的。

  他的经纪人排越逐渐围拢的人墙,挤上前来。“连环,你……你在做什么?”

  妈的!出师不利。

  邬连环咒遍了满肚子的粗言秽语。都是这笨村姑惹的祸!害他悄悄来、静静走的本意化成一江春水,滔滔向东而去,再也不回头。

  瞧瞧她,居然还好意思端出要哭不哭的吓呆相,企图以清纯无辜的表情博得大众的同情。SHIT!

  “没事!”火焰从他鼻孔、口角喷出来。“我走了。”

  “喂,你才刚来……”

  他热血沸腾的步伐一鼓作气地迈向正门口,压根儿不理会经纪人的挽留,腋下还夹著一尊已经僵凝为化石的古典美人塑像。

  “邬先生,请等一下。”媒体记者眼见机不可失,没命地追出去。“麻烦您发表一下对于本次展览的看法。”

  “对对对。”其他记者立即跟进。“请问您对于国内的艺术环境有何期许?”

  “您和纽约名模特儿的恋情是否进入白热化?”

  “邬先生──”

  妈呀!

  他开步狂奔,活像尾巴上缠满十串鞭炮的牛。

  都是这个口拙小村姑惹的祸!

  邬连环探出石灰墙的转角,回头打量著追踪他们十几分钟的秃鹰群,确定已经摆脱了那票张牙舞爪的怪物后,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呸,晦气!”

  自从被怀中的彗星──“扫把星”之美称是也──缠上之后,只要视觉范围闪进她的衣角影儿,他就会被那股子霉气冲煞到。

  比方说,她头一遭来电骚扰他。当时他正在捏塑一座陶质的样模,做为日后黄铜雕塑的参照品。孰料猛然乱叫的电话铃声骇了他一跳,中断灵感事小,差点害他失手将陶模摔毁事大。谁都晓得他在工作室里从不接电话的,当初安装专线的目的只是便于工作途中需要拨电话出去。

  八成是前些日子经纪人来探班,顺手将他切掉的电话铃扳回运作状态,才让她有机可乘。背!

  第一通打扰还不够过瘾,她小姐瞬间再发动第二波攻势──果然,悲剧立刻发生了。满心沉醉在工作中的他如遭雷殛,一个失手让陶像重归大地之母的怀抱,结结实实地砸成了一堆灰屑,甚至来不及尽完它当初被塑造出来的职责与目的。

  这教他怎能忍下那些由四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字?

  至于今天的意外,他谈都不愿意再谈,简直想直接替自己改名为姓“邬”,名“背”,号“哀尾”。

  “你有什么毛病?”他倾弯了超过一米八的大块头,和她鼻子对准鼻子、眼睛瞄准眼睛,坏声坏气地咆哮:“我欠你两百万不还债?还是八百年前嫖你没付钱?你这样苦哈哈地追著我做什么?你以为逼死了我就可以分到一笔遗产?”

  “……”灵均的唇消褪成银雪般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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