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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明白自己迅速窜起的原因,也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无论他壮大巫凰教,或者保住毒诀教,都是为了替对方留下一个敌人。只要有矛盾存在,他这个用途广大的缓冲剂就有存在的必要。无论哪一方得知内情的高层人士,都不敢随意对他动手,以免破坏了这得夹不易的和乎,以及休息养生、等候再战的余裕时间。

  他待在这异地十年,从一无所有的“邢天”,成为以教名为姓的“巫邢天”。

  昔日十七岁的少年,在十年磨砺、争权夺势、逞凶斗狠之中,他的温柔与天真都耗损得见了底,干涸成大旱之地。

  那纤细的少年骨架,长成了宽厚的青年身骨,女子般秀丽的容貌也蜕化为成熟的俊美,他的一举一动,目光流转,都充满了风流迷人的吸引力,纵使以黑纱掩住脸面,也无损他过人的气质。

  成为了毒药一般的男人,这喜怒无常、出手非生即死、心狠手辣的二十七岁青年祭司,是巫凰教中最令众人敬畏的存在。

  他的地位,已不可动摇。

  融雪的时候,气温格外地低。

  由长安而来的船上,走下来一群步履沉重、神态紧张的汉子。

  由东海船运王家派出的船,专门护送厉盟主前来这异族的小岛。

  一行人下了码头,就见巫凰教派出的教众已等在一旁迎接,盟主亲身前来,随同的还有他的幼子。但在阳光之下显得鲜艳无比的火色衣抉如此尖锐,令厉盟主心头一跳。

  被送上马车,以黑布包裹起来的车窗无法见得外头,而帘子旁亦有巫凰教民坐着,说是为了保护巫凰教隐密,不得已,还请厉盟主见谅。

  对于这异族的规矩,有求于人的厉盟主也不欲多摆架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然而一旁闹着坚持要跟来的幼子却忍不了好奇心,多次要求掀窗子、揭帘子,闹得厉盟主很是困扰,一众随同的汉子也很是头疼。

  坐在车帘旁的巫凰教民倒是视而不见,只要那小少年不要滚到车帘子旁吵着要掀,他们也不管人家家里怎么管教孩子。

  马车行过半个时辰,只是稍有颠摇而已,直到前头传来一声清脆马鞭声,车子就停下了。车帘子一掀,就闻见了花香味。

  厉盟主微微屏息,一众随同的汉子也沉默地止着呼吸,那胡闹着的幼子却早就随同掀帘的巫凰教人一并下了马车,让来不及抓他回来护在身边的厉盟主很是懊恼。

  天光正亮,湿泞的地上雪水融着,折射光芒灿亮。

  那么一座小巧别致的宅邸映入厉盟主眼底的时候,很是教他惊讶。

  如此格局、如此摆饰、如此花草……这模样,哪里像是异簇之地的风格?

  他看看左右巫凰教众人,也是露出了些微的不自在,手脚格外地轻,格外地仔细,生怕碰坏了什么。

  难不成这异族领地,也有武林中的人渗透进来吗?他此行的目的,若是曝光了,而引来有心之人的威胁利诱……一思及此,厉盟主脸色沉下,暗暗戒备了。

  随着带领的教民走入宅邸,厉盟主将幼子紧紧制在身边,不许他乱跑,随行而来的大汉也摆开了防卫的架势,进退之间暗行章法,可攻可守,完全做足了深入敌方险地的心理准备。

  绕过重重纱屏,帷幕之中,厉盟主只见到一个人,而左右伺候的教民竟然一个都不见;前瞻后顾,只有一人而已。

  那一身沉色衣袂,脸面蒙着纱巾,连发色也不曾显露出一点的身影,正以袖掩面,喝下桌上的酒水。

  抬头,黑色眼睛清晰而冷淡,毫不收敛的逼人束气扑面而来,吓得厉盟主身边的幼子缩进父亲怀闪里去,哭也不敢哭上一声。

  厉盟主身旁众人气息一滞,如临大敌地摆开架势,防着对方突然出手;那人却只是瞥来一眼,复又低头下去,淡淡挥了挥手,指着一旁花梨木精雕的靠背圆椅。

  “请坐。厉盟主。”声音瘖痖而肃冷。

  偎在父亲怀里的幼子死也不肯再上前一步,厉盟主没法子,又急着欲将事情办完,只好将儿子交托给一旁的汉子,低声吩咐他们寸步不离;小儿子几乎要闹腾起来,却不敢开口哭叫,憋红了一张小脸闷闷地抓着护卫的手,眼巴巴地盯着父亲靠近了那张桌子,坐在那个很可怕的人面前。

  一杯酒推了过来,厉盟主看了一眼,拿起来轻嗅,竟是陈年沪州老窖。

  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异族人,却在这么一眼望去时,心里突发奇想。“壮士非本地人?”

  那人目光淡淡,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也不直接答他,却以遣词用字来表明自己是外来者。

  “厉盟主远道而来,是要拜托我巫凰教做什么呢?”

  厉盟主听他口音,识他用字,不觉大为欣喜。在这异族领地能够见到自己家乡的人,纵使立场不同,也感到放心许多。

  他笑了起来,开口时却又面露忧色。“实不相瞒,老夫有一女,已是待嫁之龄;但她在娘胎之中的时候,就给染了毒,生出来之后,可养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命悬一线。虽已有婚配,但对方嫌她体弱,有意毁婚。”

  说到这儿,厉盟主脸色不豫,似乎隐隐咬了牙,沉默了半瞬,才又开口。

  “女儿不嫁无妨,老夫养得起她……但是,那婚配对象欺人太甚,当年分明是他们眼巴巴求来了小女的婚事,如今却又无耻反悔,还指称小女命薄不祥,污了小女声名,老夫忍无可忍!”

  说着厉盟主气得一拍桌子,桌面一跳,对桌那人一手轻轻抬起,压下桌面,竟让那泼出的酒水分毫不漏地落回杯中,厉盟主纵使气怒难消,也不免惊讶地看向了那人。

  这人,竟有如此武功……

  “盟主此言,是要我巫凰教出手,灭尽对方一门吗?”

  出口的声音低哑,沙砾磨石一般,听得难受万分;然而话语里的血腥清晰可闻,连见惯生死的厉盟主都心下一凛,对于男子的轻描淡写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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