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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指示尼克把药丸弄得越苦越好之后,亚穆出门去散步。这几个小时非常耗费心力,他总相信精神的耗损应以运动修补,好过闷在家中。

  他正沿着直通白金汉宫的佩梅尔大道轻快步行时,看到一个熟悉的女士背影走入五十二号英国协会。毕黎柔由一位绅士陪伴,他没有看到嘉伯或露莎。

  几分钟之后,亚穆也进去了,随即在一个房间找到她,一小群艺术家正在那里临摹几幅经典作品,她正在跟一名年轻的女画家说话。陪她来的绅士是萨罗比爵爷,而且站得太近。

  亚穆站在门口,状似悠闲地四下打量,其实全神注意着毕黎柔。终于,经过漫长的两分钟,她的姿势突然静止,视线扫了过来。挂上礼貌的微笑,亚穆走过去。

  “英国协会今天真热闹。”经过适当介绍后,萨罗比说。年轻画家则是葛小姐。

  “是我误会了,看见毕夫人进来,我以为是她的作品在此展览。”亚穆说。

  “如果我在几百年前已经死去,作品就有可能在此展览。”她冷冰冰地说。

  “你还必须是位男士才可以,”葛小姐说。“这地方不会有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她告诉亚穆,她正参加年度临摹比赛,前三名的优胜者可分别得到一百、八十与四十镑的奖金。

  “葛小姐邀我来给她一些意见,我相信她不想在一群人面前听到。”黎柔说。

  “两个旁观者怎能算是一群人。”萨罗比微笑着说。

  “两个无聊男士就算,”她说。“你们一定会觉得无聊,第一,讨论的主题不是你们;第二,你们不会懂得我们讨论什么。”她挥挥手。“你们一旁去说话,或去欣赏别的画,也许会意外的吸收到一些文化。”

  “我可不敢冒险,”萨罗比说。“我在外面等你,毕太太。艾司蒙,一起出去?”

  来到人行道,亚穆非常不悦地得知毕太太已同意于六点钟这个奇怪的时间,跟萨罗比及他的妹妹雪若小姐共进晚餐。

  “跟国王共进晚餐都比这容易,”萨罗比说。他们正沿着大道慢慢走。“我妹妹不能太晚回家,可是毕太太又约好葛小姐,但是我们又必须等毕太太的女仆做好手边的工作,陪我们出来。”

  原来露莎在萨罗比的马车内,但是亚穆并没有更高兴一点点。

  萨罗比是一位高大黝黑的男人,有些女性觉得他慵懒的视线与玩世不恭的举止非常迷人。亚穆想象一张双人对坐的桌子、走廊、楼梯、门后的床。

  “菲娜若在城里就简单多了,”萨罗比说。“但她如果在,根本不会有问题。”

  虽然耳朵内像有鼓在敲,但亚穆真的了解,也让脑袋设法回应。

  “听你这样说真是遗憾,”他说。“毕夫人的确是有些问题。”

  “我是指舍妹雪若,”萨罗比立刻把事情澄清。“菲娜没有回她的信、也没有回任何人的信,让她很焦急。伍家也没人收到杜赛特来的任何消息,连生病的慕德姑婆都没有写信。毕夫人如果不能平息这小茶壶里的风暴,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会被派去杜赛特,去找一个看到我就讨厌的女人给个解释。”

  “但是他们有九个兄弟,为什么不自己去?”亚穆的侦探本能出现。

  “菲娜命令他们不准动,没人胆敢违背命今。你听过这种白痴事情吗?”

  “凯洛夫人这样谁都不联络,委实有点奇怪。她该知道大家会担心。”

  萨罗比停在一家书店的橱窗前。“岂止一个‘奇怪’可以形容菲娜,现在这情况则简直是太不替人考虑了。因为她,我们只好去麻烦毕太太。而你知道,大家都是跟她要东西时,才想到邀她出来。即使那样,也都是有目的的。我唯一的安慰是,雪若至少懂得定一家好餐厅,我也提供最好的酒。毕太太起码可以高高兴兴的饱餐一顿。”

  “你的语气好像她是将要被带去屠宰场的羔羊。”

  萨罗比离开橱窗,笑了一下。“差不多,我也跟其他人一样,说话越来越戏剧化了。不过,她知道情况,我警告过她。”

  她当然会把握这机会出来,作些自己的调查,亚穆不悦地想。也或许,她只是想跟一个比较好操纵的男人、一个正常的英国贵族相处一下。两个可能性都让人不快,亚穆要自己相信,她只是想帮忙,跟帮助薛本尼一样。可是,她“握着”薛本尼的手帮忙,他不喜欢这种帮忙法。他的腹内纠结,真想一拳把萨罗比打倒在人行道上。

  当然,他仍让外表保持冷静,在毕夫人出来时有礼的道别,漫步走开。

  黎柔在九点半回到家,九点三十七分,她已经在画室中跟艾司蒙吵架。

  “得到你的同意?”她理直气壮的重述他的要求。“我外出吃饭不必得到你或任何人的同意!”

  她因愤怒而僵硬地站在地毯中央,直想找个东西丢出去泄恨。这个只会说谎与操纵的男人竟敢跑到她家来指挥她。而且,看看他那样子!就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慢慢走吗?一定得像只丛林大猫即将攻击猎物那样,扑过房间而来?她并不害怕,反正她也正想发动攻击。

  “你不是出去吃饭,”他凶巴巴地说。“你是出去调查,而那是我的工作。”

  “是不是我的工作,不需由你告诉我,”她冷冷地说。“请你不要像现在这样监视我的社交活动,你以为除了在家里等你高兴的时候出现一下,我没有其他更好的事情可做吗?然而你的出现却又充满不道德的目的。”

  “你想改变话题,”他走过帘帷深垂的窗前。“那与眼前的事情无关。”

  “那就是眼前的事情,”她努力控制声音。“除了你是一个高明的引诱者,我什么都没有得知,这使我怀疑把我蒙在鼓里是否就是你的目的。你不要我知道跟这件案子有关的任何事,更不要我知道它除了眼前所见还有许多内幕。”

  他焦躁不安的动作突然停止,说明她击中红心。

  “所以你才不要我跟其他人外出,”她越说越有信心。“你怕我或许会听到什么。对不起,来不及了。”她大步走到他面前,瞪视他的眼睛。他想用那蓝色的凝视把她吓退,但她拒绝屈服。她已逐渐习惯被人威吓。

  “我出了一趟门,艾司蒙,”她说。“我听到一些事情。你要听,还是要把你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白痴般的争吵?”

  “我不是白痴!你让自己陷人危险,而且事先甚至没有跟我商量。”

  “好让你告诉我事情应该怎样做?”她走开。“因为我笨到不会自己想?我的道德或许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便认为我也很笨?只因为我一开始就让你蒙住我的眼睛,你就认为我低能?”

  “这太荒谬了,”他跟着她走到炉前。“我们之间的事跟——”

  “每件事都跟每件事有关!倒是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从来就没有。你假装有,好让我分心,而且你做得很成功,不是吗?”她质问。“假装、介散注意,你也利用嫉妒分散了樊世的注意力。你以为我愚蠢到看不见这幅画面上的缺点吗?”

  他突然后退。啊,他没有料到这个攻击。寂静简短而致命。

  而后,挂上虚假且傲慢的微笑,他问:“什么缺点?”

  “你若想引诱别人的妻子,”她的声音低沉平稳。“引发丈夫怀疑一定达不到目的。你那样聪明,怎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你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引诱我。”

  她走到沙发坐在扶手上,看着她的话渗入。终于说出鼓起勇气要启齿并说完的话,她觉得痛快而平静。愤怒与伤心像威力减弱的台风蹒跚离开,留下水晶般清澈的事实。“因为萨罗比提到的一些事,我对于你究竟想要什么,终于得到一个理论。”她说。

  “理论?”他面对壁炉架,拿起置于其上的米开朗基罗胸像,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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