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罗莉塔·雀斯 > 夜的囚犯 >  上一页    下一页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躲开。

  毁画的事她什么也没说,并但愿薛本尼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三缄其口。

  她不再替人画像,对外宣称她太累了,需要稍事休息。

  沉醉在酒乡与鸦片烟雾中的樊世根本毫无所觉。

  这年的圣诞节,他送她一对红宝石与钻石的耳坠,她尽责地戴了一个小时,他一出门就立刻拿下来丢进珠宝盒里,陪伴过去九年来他送的那些昂贵但毫无意义的各种玩意儿。

  新年夜,黎柔受菲娜之邀前往她十位手足之一的伍菲利在肯特郡的庄园。新年当天回来时,黎柔一进门就听见樊世生气的大骂是谁让仆人休假。她上楼想去他的房间提醒他,现在是新年。毫不意外地,她远自门槛就闻到冲鼻的酒味、烟味和香水味,看来他也自有一套庆祝除夕的方式。

  这一切让她作呕。黎柔于是离开屋子,外出散步。从奥蒙街走上康杜街,再到弃婴医院。医院后有两处墓地,分别给邻近两个教区的人使用。埋在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所以她常来这里,这些伦敦居民甚至不能拿回忆来干扰她。

  大维找到她的时候,她大约已在这些墓碑之间漫游了一个多小时。艾凡瑞侯爵殷大维是兰福特公爵的继承人,年方二十四岁,英俊、富有且聪明,却是樊世最忠诚的追随者之一,这使得黎柔非常焦虑。

  “抱歉来打扰你,”他们寒暄过后,大维急急地说。“樊世说你出门散步,我就猜想你可能会来这里。”他灰色的眼光看向别处。“我来道歉,我答应你要去伍菲利的家,却没能赶去。”

  她早已知道,相信他的承诺是自己太傻。邀他去伍家,只是希望大维能跟值得尊敬的人展开一个新的年度,也或许能认识谈得来的女孩,或较为规矩的男性朋友。

  “你没有出现,我并不惊讶,”她生硬的说。“以你的标准,那里的娱乐或许太不够刺激了。”

  “我……生了病,”他说。“在家里休息。”

  她告诉自己,何必把同情心浪费在一心只想自我毁灭的年轻傻瓜身上,然而她的心还是软化下来,态度也不再那么严厉。

  “我很难过你病了,”她说。“但我的愿望也算达到,至少有个晚上你没跟着樊世一起瞎混。”

  “看来,你宁可我多多生病。我必须去跟我的厨子说,以后只煮会让我消化不良的东西让我吃。”

  她往前走,一边摇头。“你实在让我非常苦恼,大维。你唤醒了我的母性本能,让我担心你,我以前一直很为自己一点母性都没有而自傲呢。”

  “那改称为‘父性本能’好不好?”他笑着赶上来。“我会更喜欢,比较不伤我的男性自尊,你知道。”

  “这只是观点的问题。”她说。“例如,我就从没看过我的朋友菲娜理会她那些兄弟的男性自尊,她要他们怎样,每个人都乖乖听话,包括那个连她母亲都束手无策的诺伯瑞爵爷,而他还是她的大哥呢。”她指责地看看大维。“我的关心绝对是妈妈型的。”

  他的微笑不见了。“伍家不是好例子,而是个例外。每个人都知道凯洛夫人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而你太男性至上,觉得女性担任一家之主不好?”

  “完全不是。”他干笑一声。“我觉得不好的是,当你原本应该跟我调情的时候,却只谈伍家的事。我们在一座坟场里面,还有什么比这更病态又浪漫的事?”

  他是少数她愿意跟他调情的人,因为他很安全。她从不曾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看到任何欲望的暗示。

  “你早该知道,艺术家是世界上最不浪漫的人,”她说。“我们只制造浪漫,别把作品跟作者搞混了。”

  “我懂了,我必须变成一管颜料,甚至空白的画布,让你把我制成你想制造的任何东西。”

  我正在跟一位美丽的女人跳舞,可是在她眼中,男人跟画架相差无几。

  她呆立于原地,想起:低沉、充满暗示的声音,碰撞的力道,被男性力量所摧毁的意识……那凌驾的力量……那热。

  “毕太太?”大维忧虑的声音传来。“你不舒服吗?”

  她推开那些回忆。“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有些冷。没想到这么晚了,我该回家了。”  

  一八二九年一月中 英国苏瑞郡

  亚穆在诺伯瑞爵爷府拥挤的舞厅前暂停片刻,那已足够他知道猎物在哪里。毕黎柔站在通往阳台的那排落地窗附近。

  她穿一件镶着深蓝色细边的铁锈色礼服,斑斓的头发随兴地盘在头顶,似乎随时可能掉下来。

  亚穆心想她是否还搽以前那种香水,或者又有了新的组合。

  他不知道他会喜欢哪一种。对她的很多事情,他都无法决定,而这令他心烦。

  至少那惹人厌的丈夫不在这里。毕樊世可能正在伦敦某个妆太花、香水又太浓的荡妇的腿间,或某个不知名的鸦片馆。根据最近的报告,自从搬到伦敦,他的品味、身体和智力都急速下滑。

  这正是亚穆所预期。被迫割舍他恶名昭彰的小帝国之后,毕樊世正迅速下沉,他再也没有能力或意志力重建像“二八”那样的企业,尤其亚穆运用各种力量,让他毫无后援。

  毕樊世匆匆抛弃在巴黎的那家风月场所,由亚穆悄悄接手并将之彻底解体,各国政府不再饱受种种复杂问题的困扰,而毕樊世除了烂死,已经没有其他的路。

  相较于被毕樊世毁掉的生命,以及他所引发的恐惧与苦难,亚穆认为唯有痛苦与缓慢的死亡:死于淫乱及其带来的身体疾病,以及鸦片之毒缓慢侵蚀其心智,的确是这猪猡罪有应得的死法。

  然而,他的妻子则是另一回事。亚穆没想到她会跟随丈夫离开巴黎。毕竟,他们的婚姻早已有名无实。毕樊世承认他们五年不曾同床。他的碰触会引发暴力,他说。她甚至威胁要杀他。他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还说:一个不来,要来的多着呢。

  没错,亚穆心想,如果你要的只是普通女人。然而毕黎柔……呃,这个嘛,是一个大麻烦。

  一边思考这个麻烦,艾司蒙任由主人带着他四处介绍。终于在见过也许数百人之后,亚穆特许自己再看阳台那边一眼。他瞥见一抹铁锈色,但看不见毕夫人,她像往常一样,被许多男人团团围住。

  他所见过、唯一会到她身边绕一绕的女性,只有凯洛夫人,可是根据主人诺伯瑞爵爷说,菲娜尚未抵达。毕黎柔昨天跟凯洛夫人的一位表妹先到这里。

  亚穆不知道毕夫人是否已经看见他。看来还没有。一个黑发的笨蛋挡在他们之间。亚穆希望他滚到地狱去,但他只是转头跟朋友说话。这时毕黎柔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舞厅、扫过亚穆……再回来……她的姿态定住。

  亚穆并未微笑,即使他的生命仰仗着这一笑。他十分清楚地觉察到她的一切,即使远在半个舞厅之外;他觉察到她认出他时的惊讶,以及因此而在心里掀起的巨浪。

  他以周遭旁人毫无所觉的圆滑悄然离开那个谈话团体,并以同样的技巧对付围在她身边的男人,直到打进圆心,靠近下巴高抬、身躯笔直的毕黎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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