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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这还用罚吗?你已经甩不掉我了,现在才说这些太慢啦!我和你的情分准缠在一块,岁月洪荒也无法更改了。”

  “人怎能爱得这么深?”这崭新的感情,是如此突然地苏醒,仿佛已蛰伏了千年万年,爱得他好舍不得,好害怕。“云,我宁愿你少爱我一点,世事的无常太恐怖,万一我有什么意外,教我怎么放得下心……”

  “胡说胡说胡说!”扣云一迭声地斥言,“谁要你胡思瞎谈?我不准你再说一句这种话,一个字都不准!我们会活到很老很老,会幸福得神仙也嫉妒,然后子孙满堂,同年同月同日死,来生再相识相爱,你陪著我,我也伴著你。”

  “云,我只是怕——”

  “没什么好怕的。问生,别再说了,那根本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没有人会这样对我们的,你就是这样,净顾虑有的没的,这毛病也要改掉,知道吗?”

  他的眼光,溢满了深挚,那无尽的爱恋几乎绞痛她的心,她忍不住圈住他的头,献上她万般浓郁的真情;直至换他掬起她羞如夕霞的嫣媚,方又以那缕搅动漩涡的嗓吟诉:“莫听穿林行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小姐!”

  “啊!”扣云骇然睁目,惊魂未甫地将视线定于巧婢脸上,呼吸的急促几乎挖空了她的心口,“我怎么了?”

  “小姐!”巧儿担忧地替扣云拭汗,“会不会太勉强了?”

  “不,我没事。”扣云甩甩头,心知自己因炼药太急进反受药气侵脑,以致晕眩而忆起与问生相依的片段,接过巧儿递来的湿巾,她胡乱抹了两下,略微定神醒脑再端望热气蒸腾的丹炉。“第一批药汁熬得差不多了,巧儿快去准备第二捆药材混进合熬。”

  “小姐,第二捆药性比第一批的还烈,合熬时会释出毒气反噬你的功力……”她焦灼地端详小姐憔悴倔强的神色,“不要再催火了,放慢点好不好?”

  “不行!这种速度还不够快。”扣云暗暗调息以平复脉搏的紊乱,但那股不安不减反增,宛如心脏被牢牢抓著并被施力扣制压得浑身沉甸甸的,这种不安令她恐惧,“巧儿,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你再添柴薪,我要运功将火势催烈!”她一个手势阻止她作言,“巧儿,帮我,我必须快点炼好解药,只有早点见到他才能让我安心,他对我很重要!”

  这是她心高气傲的主子?那翦水秋瞳中的恳求可是爱?是谁有如斯魔力改变冰一般的秦

  扣云?!

  虽然忧焚犹在双眉,但她唇边却露出浅笑,“小姐,奴婢不知该向你道贺还是为那个男人带来的麻烦咒上两声。”

  握住巧儿的手,扣云第一次感觉到敞开心胸的温暖,欣然地掀开艳唇,她道:“我想你该同情的是他,因为麻烦全是我惹的。”

  头一回,美得不似人境的飘羽轩,飞扬著充满和馨的朗笑。

  “爹,感觉好点没?喝药了。”

  穆皓在儿子的搀扶下坐起,不用问他也知道府内的死寂所为何来,他摇摇头拒绝凑近的药碗,盘踞心头的,分不清是喜是忧。

  “你全部说了?”

  问生放下了碗,低垂的眼没有泄漏任何心绪,“爹怪孩儿?”

  穆皓还是摇首,“只是没料到珏仪也有刚烈的一面。”已经两天了,珏仪不但没如往常随侍在侧,连两个孩子也如同消失般,府内上下气氛沉凝如墓。“其实当初要你顶替祁儿时,爹或多或少存著私心希望你能不嫌弃珏仪,是爹太自以为是,反而伤害了珏仪——”

  问生没搭腔,忆及那夜的情景,他几欲被她一遍遍回响脑际的凄厉指控淹没,而她之后压抑的啜泣更令他梦魂难安,设非有伊人的倩影默默支持著,他可能克服不了这一波又一波的自责。

  “唉……”穆皓虽乐见儿子觅到了他的钟情,但却也心疼媳妇的委屈,“咱们穆家一而再地对不起人家,日后可得善加弥补啊!”

  弥补?!问生疑惑:怕只怕她连弥补的机会都不允呐!

  “孩子,爹想辞官退隐。”

  穆皓突来之语令问生错愕,“爹何以忽生此意?”

  “爹早就想辞官了,官场险诈多诡我已倦怠,这些年来逐渐不堪负荷,以前还有一丝冀盼,怕辞官后你娘找不到我,如今曲儿既已不在,我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京城太嘈杂,爹想归乡度余生,等爹身子硬朗些再拟辞表,你不会反对吧?”

  “哪会?问生也正希望孝养您,让爹不再操劳。辞表就由孩儿来代拟,爹您只管安心休养。”问生似寄盼又似感慨地低喃,“让我们全都从头开始。”

  “问生!”穆皓因病而显老迈的脸庞布满期许,“爹已经造成太多不幸,答应爹,你一定要幸福。”

  “放心,扣云会让我们没有时间去想以前的种种不愉快。”

  “扣云?!是秦姑娘呀?对了,爹尚欠她,不知她要什么,你想我那块御赐的如意她会不会喜欢?”

  “不用了,她托我告诉您,她要的孩儿已经给她了。”

  “是穆家媳妇的位置?”

  “不。她要的很简单,她只求有梦。”

  而在他怀里,她找到了无仇无恨无风无浪的温暖和——梦!

  退出静室时,问生有点挂忧,爹愈来愈没有元气,失去妻子的消息击垮了他,他们的爱深挚得令人歉吁……倏忽双耳一动,他护住房门沉喝,“是谁?”

  “你的仇人。”冷硬声音方钻入耳,他就轻若微尘地自檐上跃下。

  “石岩军!”惊诧只掠过他的眼,旋即又马上浑身警戒,“你如何知我在此?”

  “意外吗?唔——我是该叫你穆祁还是莫问生?”不待他言,他就罩起杀气,“把扣云放了!”

  “扣云?!”正在猜测是否是扣云坦诉他来历始末时,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又将他思虑的可能性打散,“扣云没回去?”

  “少装蒜!”石岩军的动作快若闪电,问生尚未眨眼就被对方手中森冷长剑架上脖子,“你把扣云藏到哪去了?”

  问生没有瞄一眼那柄闪闪晶亮的剑锋,也无丝毫慌惧,敏捷的脑筋一转就猜出其中必有误会,现在逼得他亲自现身,想必他已经偷偷搜过御史府,“你不是找过了?”

  剑芒没入皮下一分,血立刻渗红了锐利的森冷。

  “把扣云交出来。”他一字一字如冰块坠地:“别逼我血洗御史府。”

  那隐于冷酷背后的是什么?问生不动声色地直视石岩军,蓦然想起扣云被蛇噬时的自己……“你爱扣云?!”

  岩军眼色一闪,剑推更深,“让我问第二次,就是你血溅五步之时。”

  “我想我们有必要谈谈。”

  “我不想废话,你交人,我走;不然我的手下个个不懂何谓手下留情。”

  “我以为我们是值得信任的敌人。”

  “在你掳走扣云的那刻起就不是了。”眯起盛溢著憎恶的瞳,飘荡脑海的是缕哀怨凄绝的啜泣,以及那无助抽搐的身形。“是我看走眼,居然还替你说项才害了扣云。”

  他打了个奇怪的手势,四周屋顶上立即冒出劲装黑影,石岩军刚峻的脸孔泛开邪魅的冷笑,“一个小小的御史府该要不了两刻钟就能夷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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