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李馨 > 带刺美人鱼 >  上一页    下一页


  扣云略颦眉,起身开门,一款夜幕溜了进来,果不其然,他杵在槛外,通身墨黑宛似与夜相融,削瘦的脸在见到她时显得无比和柔。

  “不是叫你别来吗?”扣云略有责怪之意。“如今御史府戒备森严,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坏了我要事怎么办?”

  “我不放心。”汉子简洁吐语,“御史府还没能耐动得了我,你多虑了。”

  “我是怕你惊动了他们反碍了我的行动。”她让他入内,室内只有一盏油灯晃荡。“我不能留你待太久,有事吗?”

  他走到床边,灵巧得有如猫足的身手,没有带起任何震动,驻足,半晌后方启口,“为什么不杀他?”

  “不到时候。”

  “‘时候’的意思是什么?”

  扣云掀眉,语气却未见半丝波动,“你不信任我?”

  “你明知我是担心。”

  “是吗?”她不置可否,冷冷淡淡地说:“那就更该相信我的决定,这一趟,我会要回穆祁欠我们的。”

  “穆皓不在内?”他的脸还是硬邦邦的。

  “冤有头债有主,我本来就没将穆皓算进去,秦扣云恩怨分明。”她凝神注意外头有无风吹草动。

  石岩军注视著他美艳的师妹,这么多年来吸引他的不是那张倾国姿容,也非她冷漠得不为所动,连他自己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真正令铁石打造的石岩军放不下的牵挂是为了什么?

  他不需要女人,偏偏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她、念她,为她而痴因她而狂。

  这样的感情——好难!

  “眼线传来消息,瘟神已进汴京多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对上了别正面冲突。”

  扣云忽叹,端详她自幼便寡言内敛的师兄,石岩军是她父亲鬼羽秀士踏碎天涯才寻著的练武之材,可惜在找到他时他已经历非常坎坷的遭遇,因而封闭情绪,他们花了数年的时间才让他开口说话,虽然他年纪大她五岁,但她却是心疼他的。

  无梦无情的残眉石岩军只对她笑过,尽管在她眼里那不过是僵笑,但她清楚那对他的意义。

  他是杰出的、挺拔的,甚至是英俊得教人气忿吃味,但他自己似无所觉,活在独自的沉冷下,连笑容也是冷的,甘愿无梦无欲——不像遍寻不得活下去的理由。为什么他独独对她不同?

  “师兄。”突兀地,她问:“你有梦吗?”

  石岩军一愕:梦?!她怎会忽生此疑?

  “还是希望、美好?你有没有想像过?”

  希望?美好?好陌生的字啊——早在被师父带走时,他就连同灵魂一块丢抛在那被水淹没的故乡,爹娘、弟妹和所有回忆悉数埋葬。希望、美好,太禁不起打击,太脆弱,太易碎,太伤人,这种东西他不要。

  “你呢?”他反守为攻倒问了句。

  “我?!”扣云嫣然一笑,“我的希望、美好就是报仇,为爹报仇,为妹报仇,这身仇孽就如同我的梦,噩梦!我不知何时能摆脱,也没奢求有朝一日能重新来过,我也一样缺乏活下去的理由,真正为我自己的理由。”

  “也?!”他犀利地挑出关键字眼,“是谁让你想到这些?”

  “你知道了又如何?杀了对方?”扣云不冷不热地一瞥他站得笔直的身影,口气风轻云淡,“我只是想了解梦是什么罢了,这也值得你伤神?”

  “我不认为你真的想了解。”

  “是你不愿了解,别一口便否定了我的想法。”扣云口是心非地撒谎。

  石岩军沉默了半晌。“我们都是相同的。”

  他是对的,她和他的本质都是一样空茫,一个是曾有过却失去,一个却是还来不及拥有便被血海深仇榨干了心灵,所以他们不愿了解“梦”,因为它好得让他们负担不起。

  扣云不作无谓的辩驳,在这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兄面前,她瞒不了什么,索性耸肩,“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有我,你不要再来了,专心对付瘟神就是。”

  逐人之意十分浅显。

  石岩军知道他揭穿了师妹最不愿承认的伤疤,惹她不悦,于是不再多言,投下忧虑的一眼,离去。

  门再度开合,放走了几引灯光,却关住了她失措的帐惘。

  为什么人会有报不尽的仇,雪不尽的恨?有时她真的好想放弃所有仇恨,安适恬淡地作个山野村妇,不涉足江湖,不履及武林;不必利用外貌周旋在狡诈的男人之间,不必为了组织而勉强自己虚与委蛇,她好像抛弃父亲留给她的一切,组织、仇恨、身分、威名,远离尘嚣,去找她的梦,她的平静,她渴望拥有却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莫问生有多难、多苦。

  “是啊!莫问。”扣云将视线调往床头,高热中的他显然睡不安稳。“穆祁,这点你倒是比我看得开。这思量之间你是如何拿捏?又是怎么看待?”

  生命的代价,你又要拿什么来偿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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