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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不、不……下官只是忽感不适。”感到放在肩上的手似乎并不规矩,他忙借口摆 脱,那手却更加几分大道,将他按住,抽身不得。

  “来人啊!”尚书一面强留住他,一面道,“来些丝竹,给旷大人解解闷!”

  众官都高声附和,他只得勉强坐下。

  听不清那歌女唱了些什么,只见那纤指急弹如拨心弦,四周景致都已模糊,惟有目 光交织如网,让他陷身在内,无法挣脱。

  “美人颜如玉……”已有人揽过了那歌女,暧昧不明地将他的名宇嵌在话中。

  他脸色一变,纵身而起,孰不知那月白便服衬托下的褪色容颜,看在旁人眼里,却 显得更加茬弱动人。

  “旷大人莫走!”有人将琵琶塞人了他的手中,“久闻大人精通音律,不知今日愚 兄们可有荣幸聆听啊?”

  “好啊,好啊!”四周叫好声起,尚书又已欺到了身前,一身酒气,一脸龌龊…… 他竟想……他竟敢?!看著那张难掩欲望的脸孔,他恍然而悟。虽然对这些官员的丑事 ,他早有耳闻,却没料到他们竟然明目张胆到此地步——况且,他也是个官哪!

  “旷大人,怎么,不给愚兄们面于?”一片讪笑声中,他知自己已无退路。

  定了定神,他扯出一抹笑来,假意应承,摆脱掉尚书的钳制,走到厅堂正中。

  “古人云:‘闻弦歌而知雅意’,还望诸位大人听好了!”他冷冷开口,然后便只 听“锵”的一声,琴弦已被他用力拉断。哪管手上顿时血流如注,他扔下了琵琶,掉头 便走。

  身后传来众人哗然,他不想听,偏又声声人耳——“他看来真的生气了,尚书大人 ,你不怕他上皇上那里告你一状?”

  “大人您这回的确也莽撞了一些,他毕竟还是皇上的人…”

  “让他去告吧!难道皇上动得,咱们却动不得?!谁怕他在龙枕边吹风?!”

  “我看他也没那个胆子,不过是故作清高罢了……”

  眼角滚烫,正欲破溃而出的仿佛是他破碎的自尊,他从没想到自己的风光得势看在 别人眼中竟是这般肮脏不堪!毫无目的地疾走如飞,想要摆脱什么,偏又觉得那股污秽 已渗入了骨髓,任他怎样挣扎也如影随形。直到奔人一片桃林,直到看到一湖净水,他 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水中果然映出一张绝色面孔,他狠狠地投石进去,一阵水摇波晃之后,却见水波仍 旧拼凑起那张不变的俊颜。眼眶猛地灼热,他俯下身去,拚命地掬水冲脸,将不争气的 眼泪隐藏在里面。泪却反而越涌越多。仿佛自幼丧父的哀痛,仿佛年少逝母的凄凉,又 仿佛是光鲜背后却不足为外人道的“伴君如伴虎”的惊惶……被琴弦割破的手掌还在流 血不止,他更远地探出手去,想汲取更多的清水,却不料脚下一滑,“哎……”一声惊 呼还未出口,一根桃枝便伸了过来,他略一借力,立时稳住了身体。

  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足,著一双粉色的鞋,鞋是用一般的棉布制成,上 面略绣了几朵小花,算不上精细,应该是出自慈母之手。再顺足而上,他看到了一个眉 淡颜素的粉衫少女,正睁著明亮的水眸,牢牢地看向他。其神情若说是冷淡,却又难掩 几分好奇,若说是热情,却又谈不上有多少暖意。

  “想不开啦?”银铃般的声音,却毫不客气。

  “哪有。”他脸一红,他只不过是一时失足而已。

  “不承认就算了。”树上的“仙子”冷然地别开眼去。

  “你……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他忍不住问。

  “一直。”她极坦然地回答。她是什么都看见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眼神一黯。算了,事到如今,他还有何自尊可言?

  “你长得还真不错!”她好像还没玩够。

  心火重燃,他愤愤地瞪她一眼。

  她却满不在乎,居高临下,占尽优势,“比琼衣哥哥还漂亮呢。”

  琼衣?他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啊,是了,好像是京里当红的角儿,几天前暴病 死了——的确,她说得不假,他到今天才算明白: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也不过是个任人 押玩的戏子。

  “可漂亮不是错啊!”“仙子”在枝头轻叹。要是她能早一点告诉琼衣就好了…… 心湖里像被投进颗石子,“扑通”的一声,直落人最深的湖底,散出一圈圈的涟漪。他 的眼中透露出朦胧的光来,“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琼衣就好了。”她转眸望向那一湖碧水,幽然叹道。

  “你是说琼衣……他就……?”随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静默的湖水,他忽然觉得骇然 ,又偷偷觉得庆幸。

  “是啊。”她点头。不然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刚巧”准备了一根救命的树枝?“ 我本想说给他听的,却被你给听了去。”

  心里流过一股暖意,伴著渐近的东风,烘干他脸上的水痕,还有眼中的愁云,他很 想对她道声谢,一时却又开不了口。

  “你帮我个忙吧。”像知道他心思似的,她恰好出言。

  “什么忙?”他忙扬起脸来,等待她给他机会。

  “那里!”她抬手指指高处的枝头。

  他看见了一朵桃花傲然绽放在枝头,仿佛她的娇颜。“就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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