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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墨霖自知失言,扭头看看四周,表情略带尴尬,将手中折扇摇得啪啪乱响,却更 加难以平静下来,忍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我不放心!我得亲自回府看看,府里 群龙无首……”

  “慢著!”旷之云打断他的话,“那赈粮怎么办?”

  陈墨霖已抬脚往外走,“不是还有你吗?”

  “我?”旷之云拦住他,“我什么时候帮你管起这种事了?你忘了你当初在苏州府 挖人的时候答应过什么了?”

  “你也是府里的人嘛。”陈墨霖自知理亏,开始躲躲闪闪。

  旷之云挡在他身前,细眯起眼睛,屈指算个分明,“一不理钱粮,二不管刑名,三 不问府中俗务。名为幕友,实以知己相交——你不记得,我可没忘!”早知陈墨霖这样 没记性,真不该辞了苏州的闲差,跟他跑来灵州费神。

  “既是朋友,又怎能见朋友有难而袖手旁观?旷兄未免有失读书人体面……”

  “旷某俗人一个,不稀罕什么体面!”哪管陈墨霖在旁边跳脚,旷之云不以为然地 别过脸去,冷笑著将目光移向了楼外。

  楼外雨丝渐长,远处的青山已隐在了雨帘之后,如同一幅淡远的背景,衬托著近前 的长街、河岸,以及河旁的花枝——花瓣早已凋残,怕是入土即化,谁又能觅得芳踪? 飘忽的思绪就这样涌上了心头,旷之云微微苦笑,目光游走,不愿翻出某些压藏心底的 牵挂,却不料花朵仿佛自有魂灵,此刻正悄悄走入他的目光——视线之内出现了一把纸 伞,八十四骨,紫竹柄,应是城东舒家的上品,素色的伞面上一片桃花迎雨飘香,桃花 之下映出一双浅黛的烟眉,色泽略淡,如烟修长,宛如梅雨中浸润的远山,远山下起伏 著波光,波光正是那如星的眼眸,眸心水漾,水光下润泽著丰润的红唇,仿佛是吸满了 雨滴的花瓣,光彩异常……心别样地狂跳起来,如同闯入了一方梦境,而梦中的人儿正 向自己走来,他一把推开身前的陈墨霖,急急走向楼外,不料梦境却被人匆匆打断—— “陈大人,旷先生,运粮的船到了。”一个前来通报的府吏,正巧挡住了他的去路。

  猛然被拉回现实,等再向外看去,花儿已消匿不见。恍恍惚惚间,真如梦幻一般, 旷之云不禁呆立在原地,以扇抵额,怅然若失。

  “赈粮的事就交给旷先生了。”见旷之云神色恍惚,陈墨霖趁机作了决定。

  “你?!”等旷之云回过神来,陈墨霖已钻入了楼外的轿中。

  望著越行越远的小轿,旷之云轻叹一声,认命地接过府吏递来的雨伞,踏入外面水 墨的世界:漫天的烟雨和那一片飘远的桃花,恍惚是个被唐突了的梦境——他深藏了十 年的梦境……

  都说人生像一场春梦,短得不留痕迹,却也没有人愿意在此刻就这样结束。

  旷之云万没料到自己彼一时还茶楼高坐,此一时便要藏于供桌之下。

  咬著牙,他又向内移了移身体,不意牵动了前胸的伤口,鲜血落地,“啪”的一声 ,在空寂的破庙内显得格外刺耳,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心头一紧,不由 闭上了眼睛……未料耳中飘来的却是女子的话音,“小姐,车老六是怎么回事?居然到 现在还没来?!难道就让小姐这样在雨里等著?!”

  “算了,入画,我们就在这庙里等一会儿吧。”答者声音淡然,喜怒不惊。旷之云 暗暗松了口气,睁开双眼,透过桌布下沿留出的狭窄空间,眼中映出一片粉色的裙裾, 随著莲足轻移,宛如荷波流动,“荷波”之上有点点水滴滑落,原是来自一把正欲放下 的纸伞,而伞上恰恰盛开著朵朵桃花!

  时间仿佛悄悄放慢了它的脚步,心随著那下降的伞沿而渐渐上升,心花甚至已开始 不设防地怒放,让他忘了周遭的危险,只想将眼前的“梦境”瞧个分明。吃力地挪动身 体,他伸手探向桌布,就在这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闯入了庙内。

  “你们两个,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男人?”一个人问道。

  “没有没有!”被唤做“入画”的女子迭声回答。

  “哦?”问话者当然不会就此相信,于是便见几双带泥的脚开始在庙中逡巡。

  一双脚在供桌前停下,旷之云听出是那个令他受伤的杀手,“那这位姑娘呢?”

  那平淡的声音悠然响起,“我也没瞧见。”说话之间,一只纤纤素手甚至还在漫不 经心地拨弄著伞面,伞上的花朵随指而舞,刹时纷乱了桌下旷之云的视野。

  杀手们又搜寻了一会儿,终无所获。

  “你们几个朝那边追,我俩去河边看看。他受了伤,逃不远的!”几人确定了计划 之后,终于散去。

  “小姐,这都是些什么人呀?真是吓死人了!”入画忙靠近她家小姐几步,心有余 悸地小声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走吧。”平淡的声音细不可闻地吐出口气。

  “好!”入画忙不迭地点头,“小姐,我帮你拿伞。”说著,便走到了供桌之前, 就在她拿起纸伞的一瞬,另一只手也从供桌下伸出,同时捉住了伞沿。

  “啊!”入画被吓了一跳,不禁叫出声来。

  “怎么了?”随著淡远的声音飘近,一只皓腕代替入画执起了伞柄,仿佛并没有看 见伞上的另一只手,只是用力将伞向外拉去,毫不迟疑。

  旷之云岂容眼中的花朵再次消失?他一手更紧地拉住了伞沿,一手则掀开了桌布— —眼前光华忽现,梦境终于完全铺展:隔著开满桃花的纸伞,梦中的人儿已走出了梦苑 ,真实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道灼热的视线投射在她身上,仿佛穿透了面前的纸伞,更仿佛要穿透她的肌肤, 两朵红云不自觉地往颊上钻。在他的注视下,伞那端的她下意识地别过眼去,手上的力 道不觉也松了一些。

  染霞的粉颊更胜桃花,旷之云不禁心神一漾,正要出言相问,却听——“鬼呀!” 自然是入画。

  这一声惊呼,仿佛惊醒了两厢迷梦,红晕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眸光, “入画别怕,这儿哪里有鬼?最多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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