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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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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过介绍信了不是吗?从我到维也纳,我就跟着曼因坦教授。如果不是教授身体欠安——”我没往下说下去,但意思很清楚。 如果不是曼因坦教授健康情形不好,我干么到柏林来受你们这班自以为是的家伙侮辱! 舒马兹杨还是那不动如山的姿态表情,口气却十分不客气。 “同样一首曲子,你弹两遍,却一南一北,诠释的主题像各在寒热两带。而且,音准奇差。拍子抓不准不说,同一处的地方,你弹出不同音符的就有六次之多。甚王,到了尾音还变调。别告诉我,你科班出身,学了十多年的琴,还跟着曼因坦教授那样的大师学习过。” 他毫不留情,犀利的批评像锐利一样,凶猛的刺入我心脏,没让我有招架的余地。 我张大眼睛嘴巴瞪着他,看着我自己的心脏淌出血,却不能不诧讶佩服他。这舒马兹杨尽管已经被浪花淘去得退到潮流的老远,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我弹的那首曲子,是我爹为我母亲大人作的,曲名叫“星空下的情人”。他们在维也纳星光灿烂的夜空下相遇订盟约。我从小听到大,但它从来没有外传过。舒马兹杨才听我弹了两遍,就能指出我弹得不相符的地方,甚至结尾时走了调,我不得不佩服他——是真的有些才华的。 他初听这首曲子,当然不知我弹对弹错,但他让我再弹一次,立刻抓出了不相符的地方。甚至,他指出了我最要命的缺点。 他说我“音准奇差”,有一点冤枉我。虽然我不像他一样音准那么好,听过才一遍两遍的曲子,便能准确无误地指出错误的地方;不过,辨音识符,那一点耳力还是有的。 但是,我无法准确地抓住节拍。 抓不准节拍,技巧性的东西就弹不好。其实,没有一首曲子不要求技巧的。技巧是必须的,是基础的,是骨架,是血肉。情感的诠释则是另一层的东西。灵魂吧。 无论如何,没有技巧就等于没有技艺,这是我最要命的缺点。就好像练了十几年功夫的人,马步蹲不稳一样;或者学了十多年芭蕾的人,底盘功夫练不好,跳得再高再出色也是枉然。 曼因坦教授为什么收我?我也疑惑过。但我没敢多问,怕真相总是令人难堪。 但舒马兹杨却是毫不客气留情地地令我难堪。 “我承认,我的技巧,呃,是有些不足,可是——”我胀红着脸,为自己辩护:“音乐不光只是技巧就足够。曼因坦教授说过,我的琴是有感情的,有我自己的灵魂——” “感情?”舒马兹杨嗤一声,忽然凑向我。“任你感情再丰富,缺乏技巧弹出来的也只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退开身子。“依我看,你是成不了什么气候,这辈子若当个钢琴老师就算是最大的成就。” 够毒了。这么直接这么恶毒的话——他要激我哭吗? 我难堪地僵在那里。空气中残滞着他身上的古龙水香味缠绕不去。 如果我还有一点自尊,这时候我就应该收拾东西走人了。 但我没动。不能意气用事。我负担不起。 我只是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赶人。 我们面对面互相望着,像爱情电影里头的男女主角那般互相凝视着。可当然,不可能那么缠绵。 舒马兹杨地中海似的蓝眼珠里头没有深邃的阳光。 他高,起码有六尺;黑色的微乱参差的发;鼻梁挺,刀削一般;浓眉像剑,聚敛的,不张扬的;表情不带笑,海洋蓝的眼珠也没暖意,有距离的。除了那头黑发和麦褐色的肌肤,看不出他有任何东方的血统。 我发现,大凡白色人种,只要是黑色头发的,都不会难看到哪里去。但那黑必须是暗夜的黑,纯粹的黑,东方黎明前的黑,像舒马兹杨那样,不能杂有其它色染。 我有点明白,当初他为什么能掀起那样高且大的浪潮。虽然是才华的世界,但外表一向是个利器。英俊美丽有魅力的人从来不会吃亏。 呵,我母亲大人说的,可正是这个涵义? 我承认舒马兹杨迷人、有魅力,但我没有看呆。意不乱,情也不迷。我等着宣判。 “我都说得那么白了,你还想跟着我吗?”他终于开尊口,没有太大的动作。 我低下头。“我会很努力学习,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的表情让我说下下去。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放弃,却听舒马兹杨冷淡说:“奥尔夫说了,他没余暇再多收学生;其他的老师我想也大概都很忙。但你是曼因坦教授介绍过来的,我又不能拒绝你。没办法了,只好由我来了。” 我猛抬头。“你是说——” 舒马兹杨蓝眼淡淡,没有再重复的意思。 我想道谢,又觉得不合时宜。微微鞠个躬,准备离开。 “等等,”他叫住我,“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星空下的情人。是我父亲为我母亲作的。” 听我这么说,舒马兹杨微微扯动嘴角,没再说什么。 那不是笑。我看得出来。 但我也不能怎么样。我觉得,我有一半的命运交到他手上了。 忐忑归忐忑,还是得闯一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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