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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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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处漫望,决定往绿灯亮的方向一直走下去,顺便整理她的思绪。 杜家说要见她。他,路,是这么说的,丢得轻轻飘飘,几乎没有重量的一句话。 她猜不透路心里怎么想。 捱到了这时候才说想见她,算什么?十几年的距离,她和杜家之间有的只是空白生疏。他们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她也从未承认过他们。到现在,偏又开口说要见她,算什么? 不知道路心里怎么想。他逐渐对她隐藏他的情绪,不让她探知他的情感,甚至回避她的视线,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怎么想。 她转个方向,迎着落日走去。阳光倾斜漫洒,隔着烟尘落成一层薄薄的雾,整座城市漫掩在灰朴中。她对杜家的印象,便就像在薄雾中浮浮翳翳的大厦远眺的轮廓,处在一种被吞没的危弱边缘。 关于她和杜家的牵连,她只知道她母亲和杜家长男相恋,因为双方家长反对偕私奔而后车祸丧生;以及五岁时一个模糊的记忆,模糊得她就要忘记,偏偏又被撩起。 不管如何,一切还是要由她自己决定。她并无意去揭开那个尘封,却无法不想。不管最后她决定如何,见或不见,都已经在她心里搅起了涟漪。 世界便是这样开始的。 第二章 生活中有许多恼人的细节和烦人的程序,不是像电影电视剧集那样,美美朦胧的镜头一略就能带过。上学校受教育就是;还有,比如剔牙。 这两天,杜夏娃干脆旷课,穿着制服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从早到晚。 人们害怕孤单,可她从来不需人陪伴。生命的本质,本来就是如此的无所事事和孤单。只是,生命为什么存在?她想,如果可以选择,绝大部分的雌性生物一定不会肯要生殖这回事,那让她们活着或存在,像只是为了提供一个延续物种的理由而已。 而她的父母,当年又以什么样的心情生下她的呢?尽管是受到强烈反对不被祝福的爱情,他们还是坚持他们的选择。 然而,爱情为什么会发生? 只有人类会害怕孤单,偏偏生命本质注定是孤单。是否爱情为了弥补生命孤单本质的缺憾才会发生,让孤单的灵魂找到一个伴?所以,不管神圣庄严或猥亵堕落,爱情自有它的纯粹性?有各种各样的角落?爱情本身没有任何意识型态,是人们自己为它附加上种种限制图框?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她父母的相恋会受两方家庭抵死的反对。事情是否藏有真相,路始终对她的疑问沉默以对。这一切就像一片雾,她在雾中迷路。 她吐口气,下意识抬头看看天空。夏天的风如气态的浪,吹得慵懒。天空那种蓝,像抹了油彩般的黏手,转个方向滴下,滴成了内衣里的一身汗。她加快脚步,转进巷子。家门口站一个陌生的男子,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 “你有事吗?”她看看陌生男子。 他身材高且挺,肤色略白,有着北陆男子的冷峻清美。抿着嘴的表情显得冷漠,不喜欢人靠近的那种,和路有着相似的气质。因为这缘故,她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请问这里是路公馆吗?”对方并没有因为她的注视有任何的不安,从容回视她的目光。声音略沉,不像路般带有冷冽。 她点头。他跟着注视她说:“我叫杜日安,是来找路先生的。” 杜?会是杜家的人?杜夏娃眼神飞快闪过一抹怀疑。转身打开门,回头递个眼神,便自顾走进去。 “你等等。”她将杜日安丢在客厅。 这个时间,路多半在工作室。工作室四面都有窗子,邻近后院的整墙都是透明玻璃,落地窗可以直接出入。她常从院子里,隔着那道透明玻璃墙注视在墙内的路。 她从门廊经过,在工作室门口略停下脚步。路背对着门廊,专心在画布。室中央放着一具披着纯白绢布的长沙发,长头发的模特儿一丝不挂地半躺在上头。光影在她身上挪移,交织出一个阴晦不定的奇特画面,与一身黑裳的路,虚实相对,互成一个连锁的空间。 她插不进那个连锁。专注于工作中的路,离她很遥远。她安静不出声,目光在他暗底的身影流连。人都有一些潜在的颜色,像极光之为极地而生,是独特的。 路总是穿着一身黑。黑,那是所有色彩的底蕴,神秘而不让人靠近。而长沙发上那半躺着的、坚实富弹性、麦金艳亮洋溢少女般气息的胴体,如是所有青春的聚现。 模特儿看起来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可成形在路的画布上更年轻,十六岁,最多。工作室墙上挂着的、四下摆放的,都是这样的天使——天使一号、天使二号、三号、四号……,路的每张画都命名为“天使”。 路的“天使”从来不会超过十六岁,永恒的十六岁,就像他房间挂的那幅画—— 她悄悄退开。经过路的卧室,房门半掩着,她伸出手,想推开房门,迟疑了一会,才轻轻一推,缓步进去。 迎面的墙上,一个背对着镜头的少女,略略侧着脸,全身赤裸地,站在雨中,四周是荒芜。斜侧的神情带抹若隐的笑,嗅不出那种关于性的暧昧与淫惑的危险气味,而流露着一种对爱情无识、对世事无知的、创世最初的纯洁。雨从四面八方吹向她,不规则地,又直下又斜落,下得仿佛世界起了斑驳,要将那个世界撕裂。 整个构图非常简单,用色却晦暗朦胧;少女的身影在无声的雨中仿佛时会消失似的。角落斜出一个黯淡的影子,恰如一只挽留的手,看得出挣扎。题款为“爱天使”。 这一幅,便是外头所有复制天使的原型。而她,从来不曾置身于那些天使当中。那是她又怕又渴望的。面对镜中赤裸的自己,她还是无法完全坦然,无法面对生命最原始亦最隐晦的真相。她和画中那个对爱情无识的天使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体带着对感情的意识。是的,她的身体住着感情的灵魂,她无法隐藏。 “怎么了?”路不知何时进来,低声在问。 她转身过去,轻轻摇头,并没有看他。但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工作完成了?”她抬起头,路果然正看着她。她有时会像这样怔怔看着她,像看墙上的少女一般地看着她,仿佛也是另外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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