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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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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夏娃低头看着地上,有些意兴阑珊。“她要这么说也没错,我确实伸手去挡——算了,随她高兴怎么样。” “你别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她一脸无所谓,沈亚当忍不住摇头。“杨老师很生气,说你目无尊长,一直嚷着要将事情报告训导处处理。”越说越替她忧心,但看她低侧的神情,还是那般不经心。 他不晓得十七八岁的女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大抵都是一些功课、考试及朋友等共同的烦恼吧?杜夏娃显然不符合这样的逻辑。他观察她一阵子了,她几乎不和同学来往,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不喜欢和别人深交,也不常笑,用种早熟、成人才惯有的冷淡的眼神在距离外看着别人,提早脱离高中生惯筑的共生关系,而表现大学校园里惯见的独来独往。 “杨老师的态度很坚持,要将你记过,还要请家长到学校。”他继续说:“老师相信你,但听老师的话,委屈一下,跟杨老师道歉,写张悔过书,她毕竟是老师嘛!” “跟她道歉?写悔过书?”杜夏娃倏然抬头,扬脸的弧度微释出一些质疑。真要追究起来,动手打人的还是那个告状的杨安琪,她自己缺乏该有的修养。结果就因为她是学生,便全是她的不是。 “我知道,叫你道歉你心里会觉得委屈,但老师是为你着想,事情闹大了,对你没有好处。” 阳光挪移,杜夏娃略显苍白的脸庞被偷照成透明,那份透明感几乎要将她融于无形。沈亚当愣了一下。有时课堂上看着她,他会产生错觉,觉她就像少女本身沉溺的小说漫画电影及连续剧里的人物一样,看似美美的,却虚虚实实的存在。 “反正事情到最后一定全是我的错,不如早早认栽是吧?”杜夏娃撇撇嘴,轻哼了一声。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记过就记过吧,要我道歉——”将没说出的话含在嘴里,竟反常吐出一声轻笑。这时候她反倒笑了,显得极是讽刺。 她摆摆手,似乎打算就这么离开。沈亚当一急,连忙拉住她。 “等等!你要去哪里?” “回教室啊,我还没吃午饭。” “吃饭的事不急,”他将她拉回身侧。“趁现在午休时间,跟老师到办公室向杨老师道歉。” 杜夏娃快速抽回被拉住的手。沈亚当在说美国话,叽哩咕噜叫人听不懂,偏又自以为是地惹人嫌。 “别那么固执。你还小,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听老师的话,去道个歉就没事了。”沈亚当不断好言相劝,耐性好得惊人。 杜夏娃扯了扯嘴角。比起摆出不耐烦的神色,比起抿紧嘴强作沉默,这个扯嘴的动作反显几分轻蔑。 她相信沈亚当或许是真的为她着想,向现实妥协绝对不会吃亏。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以他自己的世故,理所当然地认定她因为少年必然的愚昧无知;他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其实她懂得可多了,她并没有他想得那么懵懂。她当然知道拒绝妥协的后果。但那又怎么样?与她整个人生将有何干?她不会因此就看轻自己,也不会因此就否定自己的价值。 她不答应,意在不言。沈亚当颇有些无奈,叹口气,斜着脸庞瞅着她。黄黄的尘土反射正午太阳的烈炽,四处是烘烧的火气。 他一下子感到热,升起一股莫名的难耐,突地拉住她,粗声说:“走吧!”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她十七岁半,却有一颗二十七岁的心。那么,她是小孩还是成年?他以为她尚处在青春期的尾声中,她的一言一行却嗅不出青春的躁动。那么,他以经验为师,以年龄为别,认定她不经世事、无知懵懂,是他的轻率自以为是? “请你别这样拖着我好吗,老师?”杜夏娃很不情愿地跟随,企图挣脱。“我不会道歉的。我承认我上课不专心,但我不认为我就该乖乖站着由她侮辱——”她刹住脚步,用力甩开沈亚当的手。 “我知道。可是如果真的被记过,对你有什么好处?”沈亚当忍不住又叹起气。 这个女孩实在不像女孩,他敏感觉得,在某些层面,思想、感情、处世的态度,杜夏娃早已成年,只差个宣告的仪式。但那张青春的容颜,说明她分明还只是个豆蔻少女。 “如果真的被记过,那就算了,随他们高兴怎么做。”丢下这句话,杜夏娃掉头就走,任由沈亚当在她身后追叫,毫不理会。那腔热血或许是他的责任义务,她不能拒绝,但总可以逃避吧。 回到教室,午休的时间已过了一半。天气太热,她没心情吃饭,也没胃口,一时无所事事,空坐着发呆。陈明珠不知好事或关心,凑过来问: “亚当老师找你去,是不是要你向杨老师道歉?” 她没回答,但表情回答,且在反问她怎么会知道。 “想也知道。”陈明珠说得理所当然。“不管你有理无理,谁是谁非,反正最后一定是你不对,结果也一定是道歉加悔过书收场。谁叫你伸手去挡她的书,你应该乖乖站着挨她打骂的。” 她不禁多看她两眼了,这个孤岛,显然是个异质的存在。她反问: “如果是你,你会乖乖站着让她用课本刮你耳光吗?” “当然!”陈明珠答得很干脆。“这样才符合高校悲剧美少女的形象。” 后面一句话添加得很讽刺,杜夏娃不禁微微一笑。她和陈明珠的坐标在同一象限,同一个平面,在这个教室里,唯有她们是相近的两个点,多半的人,彼此连成一个立体纠葛的空间。 但她习惯和人隔着距离,人际之间,尽是一些拼拼凑凑的关系,她讨厌那种琐碎的侵入。 “你真的不打算跟杨老师道歉吗?”陈明珠换个口吻,如同沈亚当那般替她忧心的表情。“如果她真的告到训导处那边,找家长记过什么的,你爸妈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那也无所谓,她父母早就死了。 “不怎么样,看他们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她从不对别人提起她的身世处境,提了只会引来两种情形:同情或嫌弃,那都是她不需要的。 整个午后就在阳光的挪移中倾斜到黄昏。申时末酉时初,空气中的热是会黏人窒息的黏腻。钟一响,她不等沈亚当再有寻她的机会,草草收拾好书包就离开。 街道如常的车水马龙,十字路口人群挤拥,来往的表情都带着煎煮的油热。她站在路口,呆了好一会,打不定主意要往哪个方向。黏闷的空气中蠢动的心浮气躁,恰似她此刻的心情,她在课堂中发愣,和这浮躁不无关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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