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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他知道杜夏娃对事情常不愿多解释;当着众人问她,她大概也不会说。他问,只是因为他必须要给学校一个交代,就像他们的感情必须给道德的社会一个交代。交代不出来就只有坐困愁城,任由自己痛苦悲伤受煎熬挣扎到死。

  “咳咳!”老校长干咳两声。“杜先生,你不必太责备她,她已经知错反省了。”

  “我姓路。”路的声音无温度。

  老校长忙又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他只听训导主任说是学生的家长,没想到这种复杂。

  大家若无其事。训导主任接嘴说:“路先生,杜夏娃同学违反校规规定,学校会依校处分。不过,今天期末考试结束,明天结业式之后就开始放暑假。请她先在家反省,这件事等学期过后,我们再给她适当的处分。”

  “好的。”路礼貌性对室内的人点个头,与杜夏娃并肩走出去。从进门到出去,说不到五句话。

  沈亚当望望他们的背影,回神说:“校长、主任,我会再跟杜夏娃好好谈谈。没事的话,我先离开了。”

  “等等,沈老师。”老校长叫住沈亚当,从大办公桌后走出来。说:“听说最近二年级学生当中有一些关于你不好的传言。”他顿一下,圆眼镜后的灰眼珠眨动一些企图。沈亚当心一凛。“你快结婚了吧?我记得就在中秋节对不对?这个时候最近不要有什么传言才好。学生说,你常常找刚刚那位杜夏娃同学谈事情?”

  沈亚当心一宽,从容解释说:“校长,我是——”

  “我懂。”老校长拍拍他的肩膀,了解似地打断沈亚当的话。说:“关心学生是好,但最好有个界限。这个年龄的女孩是很敏感的,她们只看到表面,不会去管里头的真相。你关心杜夏娃同学,但其它学生看在眼里,就有传言了。自己斟酌点,别再让学生说闲话。”“是的,校长。”沈亚当恭敬回答,感谢老校长的关心。

  老校长的确是好意。但想想,多找学生谈些话,都算禁忌,如果他和杨安琪的事被知道,真不知会被怎么算。但说归这么说,杜夏娃沉默又倔强,他如果放着她不管,她真的会这么沦落下去。他实在不能不救她,想着她如花绽放的身体……可恨!那个男,到底有没有羞耻道德!

  沿着操场通往校门的信道上,有些考完试后较迟回家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往校门口。路的高挺和一身黑,在那些背影里显得特别抢眼。杜夏娃与他并肩,并行的脚步微有一些距离,偶尔侧眼相对的神情,写出存在他们之间的无形的牵系,两个人的背影流露出同质的和谐。沈亚当快步追出去,杜夏娃已经坐进停在路边的灰色宾士。

  “路先生,等等!”他及时喊住路。路回头,看见是他,金属性的眼睛反射出冷淡的光芒。沈亚当勉强接下那道反光,说:“我可以跟夏娃谈谈吗?”

  “我想不必了。”

  “那么跟你谈也是一样。”

  “我想也不必了,上回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沈亚当眉毛揪了揪,忍耐住气。既然道德伦理跟他说不通,那么他就换个方式。

  “路先生,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夏娃的确和异性朋友在饭店那种地方有一些亲密的举动,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为了保护她,所以方才我并没有说出来。我没说出来,并不就表示我赞同她的行为;不过,我想,以她特殊的情况来看,这样对她或许是好的。”他略顿一下,给路致命的一击。“她能听我的话,放弃对你不正常的感情,而和同龄的异性朋友交往,这是好的开始,希望你不要再伤害她,以免毁掉她一生。”

  “说完了吗?”路狠狠瞪着沈亚当。

  “我要告诉你,杜夏娃她会喜欢上别的男人,她有权利喜欢别的男人。等她年纪更大一些,明白你的无耻龌龊,她就会唾弃你,逃开你——”

  路捏住拳头,脸部的肌肉线条紧绷。他再瞪沈亚当一眼,不发一言的拉开车门坐进车中。“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震落掉他平素的从容冷静。

  “他跟你说了什么?”杜夏娃回头瞧一眼站在后车窗外的沈亚当。

  “没什么。”路发动引擎。油门踩到底,将车开得飞快,迅速地将沈亚当远远抛丢在后头。从后视镜再也看不到任何障碍后,他才开口问:“那事,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要怎么分辨?杜夏娃一时难说。她的确是追着陈明珠进饭店,杜日安的确是环拥住她以缓她的颤抖。那都是事实。但“事实”和“真实”的差距该怎么算?他们质问的那些她的确都那么做了。做了就是做了,就是事实。是事实便拥有绝对性,是不容辩驳。可是事实并不代表“真实”,她该如何回答是与否?

  路会了解吗?

  “真的。”她还是点头。

  路不说话,再次将油门踩到底。

  回家后,他就将自己锁进工作室。杜夏娃被关在门外,呆了一会,走回房间将自己丢在床上。床头那张忧郁的横幅正对着她,沉重的压迫窒息着她。越看那幅画,她便越觉得形绘的是她的处境。她母亲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画下那幅画的呢?她盯着画,而画不曾回答。她跟画相对,仿佛在对着一个无解的谜题,对着一份迷途的感情。

  直到天色大暗,她忽然想起答应过要到杜家,匆匆跳下床,寻找衣服替换。

  “你要去哪里?”路忽然站在她房门口,语气带着质问。视线稍移,见到墙头那幅画,脸色倏然大变,颤声问:“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老太太给我的。”杜夏娃老实回答。路的反应泄露某种她疑猜的可能。“你见过这幅画?老太太说是我母亲画的。”

  路没有正面的回答,问:“她为什么要给你这幅画?你又去杜家了?”

  杜夏娃低下头。低头就是默认了。

  路忍不住提高声调说:“你为什么还要去?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声音急了,显得暴躁。“告诉我,昨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杜日安?”

  杜夏娃仍然低着头。路大声说:“为什么你会跟他在一起!?”

  沈亚当那一击还在他脑中回响。难道那一段往事又要重演?她也要像她母亲一样离开他?

  “老太太病得很重,我去探望她,然后日安送我回来。”

  “就这样?”路不安。“以后不许你再到杜家,也不许你再和杜日安来往!”

  “可是我已经答应老太太,有时间就去看她。老太太的病情已经很重,我想能够的话,就多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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