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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这些话,说得像偈语,杜夏娃蹙眉,参不懂。她问:

  “他们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原谅他们?”

  “你以后也许就会知道。”老太太不肯说明白。“记住我的话,你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她从来不相信宗教上说的,与生俱有的,所谓的“原罪”。但老太太为什么要如此郑重其事地强调?她越来越怀疑深藏在底面的可能的隐晦。

  但既然是隐晦的,那就让它沉到底吧。还有什么能比她对路的爱沉到更低更深渊的最底。

  走出杜家,夜气迎面袭向她,浓稠得恰是混沌初开的颜色。笼罩在杜家的夜,竟是比别处的夜都要来得暗一些,灯光难以渗透。

  她回头望一眼,深深吸了一口夜的凉气,投身入它的浓稠里。

  无需恶魔的引诱,从生命一开始,人的血液里便都窜流着永世也洗不清的孽业,沉睡在基因里。

  第五章

  闹钟响的时候,已经七点过五分。杜夏娃躺在床上不动,让刺耳的铃声戳叉她的神经。大概过了三十秒,她开始觉得胃在痉挛。路开门进来,按停闹钟。

  “时间不早了,该准备上学。”他坐在床沿等她起床。

  杜夏娃还是躺着不动。他俯低身子,看见她一双布满血丝未眠的眼。他伸手拨理她散乱在脸上的头发,才刚碰触到她脸颊,又缩回手。起身说:

  “快点起来吧。再不起床,就真的来不及了。”

  “路——”杜夏娃叫住他。

  他回头等着。她却呆了片刻才摇头慢慢地起床,移动得蹒跚。他下意识靠上前,随即踅回门口,脚步朝外,又犹豫地停驻。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请假在家里休息。”他看她似乎站不住,纤弱的身影几乎不能禁风。

  杜夏娃取出制服,从镜子里看着他。

  “我很好,还是去好了。”到学校再睡也是一样。留在家里,还是走不出困境。

  “别逞强,”路走过来,蹙眉逼视镜中的她。“你看你,两眼全是血丝,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昨晚是不是都没睡?”

  “我睡不着。”镜中杜夏娃低着头,看来可怜。

  空气突然静寂下来。路紧抿嘴,不问为什么了,相视但无言。

  “快点准备吧。吃完早餐,我送你到学校。”隔一会,他才打破沉默。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漫漫人生,他还能为她做什么?他们还能走到怎样的地步?每每想及,他都不禁觉得颤栗。

  行路难,情字这条路。怕只怕他和夏娃之间的路通向荒芜。

  他渴望爱她,却又不能爱;心中对她那份属于男人的爱和禁忌并存,同时将他拉扯,反向的作力,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更怕,有一天她也会像她亲一样离开他。

  他心中藏着一个天使,那是她的原型。他以为天使是不能爱人的,她却以她自己独特的姿态站在他眼前,说她不是天使。他爱恋她,渴望她,但总有一天,当她发现他们超越不了禁忌时,到那时,到那时他们该怎么办?她会怎么办?他们还能走到怎样的地步?他简直不敢想。只能把一切丢给沉默,丢给冥冥和未知。

  他轻轻带上门,在门外站了一会。隔片刻,杜夏娃拎着书包出来。他没回头,知道她在身后;她依着他的脚步,默默跟着。

  他为她准备简单的西式早餐,一杯牛奶,一份烤吐司夹蛋,份量并不多。她却只喝了几口牛奶,表情始终锁着,展不开眉头。

  “夏娃,你不吃东西不行。”他把土司中的蛋挑出来,切成四小份。

  “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声音是有力的,温和而坚持。

  杜夏娃只得勉强吞口蛋,就是咽不下,噎在喉中,逼出满眼的泪。她硬灌自己大半杯的牛奶,然后痛苦地趴在桌上,难过得说不出话。路立刻丢下刀叉,移坐到她身旁。

  “很难过吗?”稍稍使力替她抚背。

  她没办法说话,刚想抬头,胃开始痉挛。她用力咬着唇强忍耐,冷汗湿了一脸。路觉得不对劲,扶抱她起来,她站不直,弯腰抱着肚子,泪痕犹未干的脸苍白而冷,布满痛苦的扭曲。

  “夏娃,你怎么了?胃痛吗?”路稳定有力的声音乱了节奏。

  杜夏娃勉强抬头,试着开口,转叹成一声吟痛,牵动的表情更像在哭。痉挛过后,开始有东西在绞她的神经,然后切抽她的胃。不眠的挣扎,强抑的心情全都爆发成肉体的苦痛,折磨着她。

  她双手紧抱着肚子,死咬着唇不肯喊出痛来。这是必要的苦难,还是必然的诅咒?或是对她的违逆的惩罚?

  “很痛吗?忍着点,我马上送你到医院。”好象她的痛也感染到他,路的声音在颤抖。

  他扶住她,让她靠着他。她反抓住他的手,抓握得很紧,掌背的肌肤因用力使劲而紧绷,指骨头如山陵突起,争欲突穿出来。她需要他的力量,需要感受他的存在,需要——她需要他在身旁代替她自己成为她自己的一切。

  苦吧!痛吧!难受吧!这是他们最终必须面对的折磨。她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样的收场,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只能紧紧地抓住他,抓住这一刻。“我忍忍就好了,不必上医院。”需要疗痛的,不是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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