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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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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是我们的——” “够了。”老人喊住老太太的不舍。“这样就够了,让他们去吧。” 老太太吞下不舍,不再说话,哀哀地望着杜夏娃,提着袖子擦泪。杜夏娃默默跟着路,跨出门口前稍一迟疑,忍住了没回头。 庭院里日光仍悠悠地照,和外头的阳光仿佛不相干,遗忘在墙上的青苔,寂静地照了一世纪。 每个人都背负原罪而生,终生在寻求救赎;却没有人知道,人与生带来的罪恶其实并不在于始祖偷吃了智能之果而被逐出幸福之园的原罪,而是根成于上帝创造世界、生命形成的最初。 习惯了夜的窗,习惯了漫漫的眺望,总会见下弦月多情拂照。夜的世界有太多的想象,畸零的人,在这里被眺望。 那些承继亚当夏娃始祖血液、自体相欲同缘相恋的人们,在夜里,在堕落天使的辖域下,肉做的心,承受着文明的枷锁,自发地疼裂出缺口,于是为止痛,灌进一墙封固的水泥,跟着也被困在无路中。 杜夏娃斜坐在窗台上,眺望着黑暗,也处在黑暗。一个个蓝郁的夜,凝结一个个的过去。当眺望成为习惯,过去的明辉,便成为闪烁在夜里的一种反复。 她跳下窗台,赤脚踩着冰冷的地板,并不开灯,反而燃执起一根蜡烛,往后园走去。从夜里来,到夜里去,脚步轻飘地如一缕游魂。夜是盲人的黑,盲人的摸索,她并不确定她要找什么。 游园惊梦。她在黑夜里摸索,猛不防脚下一阵刺痛。她叫了一声,烛光外的暗里传来声音,然后灯亮了。 “怎么了?”是路。在这黑夜中,他一直在为她守护。 她没忙回话,感觉脚底处有一股冷流,低头察看,地板上点点血红,歪躺斜仰几枚图钉。有一枚几乎钉没入她脚心,入肉很深。她打着赤脚,屋里屋外踩了一脚脏,脚底沾满土尘,流出的血混着泥灰,乍看成了一团黑色的痂块。 “踩到钉子了。”她抬头茫茫,表情有点呆傻。 路脸色大变,好象伤的是他自己,立刻将她抱到浴室。 “很痛吗?忍耐一下。”他让她坐在浴缸边缘,盛了一大盆水,顾不得湿和脏,单膝跪在地上,手握着她的脚,轻轻拔掉图钉。 杜夏娃安静地坐着,安静地看着他小心地为她清洗双脚,清理伤口,然后轻轻擦拭干净,再为她消毒上药和包扎。 “暂时先这样。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到医院。”他总算抬起头,仍然单膝跪在地上。 “谢谢你,路。”杜夏娃含笑俯脸,低看着他。 多少个夜里,他们就像这样含笑互视、秉烛夜谈,毫无芥蒂。她受伤,他的着急关切,一一是感情的证据。 “不必客气。还会痛吗?”路惯常冷冽低沉的声音放进了温柔。 他看着她笑,看她是那样的美。那乌黑的头发、玫瑰色的粉颊、清澈盈水的双眸——她以灿烂如花的美丽容颜对着他笑,她的眼瞳里只映着他。 啊!为何会有这样的女孩?这个女孩却是他一手抚育长大的。他用他的爱灌溉,给她他所有的家。她已经是个女人了,有女人的感情;她成为他所希望的天使,照他所希望的样子长大。他像那光源氏抚育渴爱那个叫紫姬的女孩般地渴爱着她。他渴望,渴望爱她,但他心里对她那份属于男人的爱,却为现实所不容,为常纲世人所罪恶。 “路,”杜夏娃伸出双臂搁放在他肩上,额鼻几乎触到额鼻。“最近工作顺利吗?找到新的模特儿了吗?” 上次那个模特儿这几天都未再出现。从杜家回来后,他似乎就陷入创作的低潮。 路摇头。和“名朝艺廊”洽谈好的展出日期已经慢慢逼近,他脑中的画面却一片空白,所有的创作意念完全破碎掉。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模特儿,找不到气质符合他要求的模特儿——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有哪个人能符合他的要求,符合他心中存在着的那个image,关于他一切创作的原型。 因为夜,因为寂静,因为光的世界已经沉睡,此刻两人靠得这样近,成为彼此唯一的依偎。他们是夜的子民,继承着同缘的血液。 “既然那样,就让我当你的模特儿吧。”夜将她的眼眸映如星。感情带回音。“我想成为你的‘天使’。” 路错愕住,怔望着她。如梦他不愿醒,但他难道可否,感情不禁地,意怜的抚摸她的脸。 “你本来就是我的天使。你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不能——别人会怎么说?怎么看我们?我怎么能——” “何必去管别人怎么说,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们。为什么要让别人干涉我们的生活呢,只要我们自己明白就够了。”她的爱情很早就开始了。她从屋外看着他,从夜里看着他,一直都看着他。“我们为什么要让别人以他们的标准和道德观主宰我们的生活,主宰我们的——” 她停顿下来,俯身看着他,含住轻轻的、那字感情的语言。 路不说话,或者说无法说话,和夜同色黑的眼眸浮映着浓稠的忧郁。她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能爱对方?因为他们的爱情是禁忌,是被禁止的。而随着社会禁忌而来的罪恶感,将是一辈子无法摆脱的,永远被诅咒。 “夏娃,你听我说,我们不能——”他给她所有的爱,灌溉她长大,一直爱着她,却必须亲手推开她。 “为什么?我们一直这样生活在一起,以后也不会改变。为什么不能?” “因为……你知道的。别再问了!”路的脸几乎扭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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