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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师兄。”光藏连忙收起胡笳,起身站起来。

  “我听慧行说了,昨晚你没回来作晚课,该做的劳务也偷懒没做,溜到寺外与女信徒谈天说笑,是也不是?”

  与信众来往,其实并非什么该当苛责的错失。不少僧尼道姑,时相与达官名士交游,并没有太严厉的俗众出家或男女之防。觉行自己便积极与村中富户及县城内的达官贵人交往。只是,光藏怠忽职守,没做好分内该做的工作,加上他没事老吹那个胡笳,惹得觉行很不高兴。

  光藏垂着头,几分惭愧,道:“我并非有意触犯寺规。我知道错了,愿意接受师兄的惩戒。”

  “既然如此,我罚你上山砍柴、劈柴、打水及洒扫等劳务一个月,且每日诵抄经文十遍,你服也不服?”

  “是。师兄罚的是。”

  “觉行,光藏。”净澄老和尚施施然走过来。

  “师父。”

  慧行把他撞见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觉行,觉行为免惊动净澄,并没有上报而自行处理。但净澄已有所闻,将慧行找去问了一清二楚。

  “觉行,”净澄道:“光藏固然有不是的地方,但你也不必对他那么严厉,处罚得太严重。”

  “师父!”觉行大不以为然。“光藏犯过,自当受罚。我若是轻易饶了他,底下的师弟们看了会怎么说?师父您对光藏就是太宽大了!”

  “师父,师兄罚得极是。我本该受此惩戒,我这就上山砍柴去。”

  净澄的宽大体谅,让光藏觉得更加惭愧。他不敢多望师父一眼,背了砍柴的用具,快步出了寺。

  未时初,日头正炎,山路又不平,还不到山腰,他已经一身涔涔的汗水。像是为了惩罚自己,他一刻也没有歇息,立即动手砍伐柴木,一边且捡拾细小的树枝。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砍拾了满满一箩筐的柴木树枝,浑身汗湿像水里捞似,他才总算坐下来歇口气。日光已不再那么毒烈,从叶间缝隙渗透下来,一点一点的,教人眼花撩乱。

  他闭了闭眼,点点金光中忽而冒出几点鲜丽的红。他觉得奇怪,走近一看,原来那树结了一络络的豆筴,熟极了,豆筴饱满鼓胀而裂开,掉了一地的红豆子。

  他这才发现,那是一棵相思树,满地的相思子。

  他弯身捡起一颗相思子。红丽的豆子,形色竟像是一颗心。他呆怔半晌,将那颗相思子慎重地放入怀中,没想却与胡笳缠成了一曲相思。

  回到寺院,光藏放下箩筐,马不停蹄地又忙着打水将厨房水缸打满;跟着,劈柴打扫,然后,作完晚课,用完膳,再诵抄十遍的经文。

  这般,砍柴、劈柴、打水、洒扫等等,日复一日,很快便过了一个月。他主动要求,自愿承担大部分的劳务,如此,又过了数月。

  所有一切,都为了忘却。

  白天,因劳动筋骨,身体疲累,思虑变钝了,倒没有空暇想太多。然而,一到深夜,面对皎白的明月,甚至漫暗长夜,蛰伏在他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便伺机蠢动起来,惹他心烦又意躁,难以成眠。

  睡不着。他悄悄起身,小心不发出任何声响,穿过鼾声连连、睡得死沉的师兄弟们,独自走到殿院,跪坐在佛前。

  我佛慈悲,或当明了他心中的煎熬。

  但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全是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她的欲言又止、相望无语的那双泪眼……

  他不禁取出怀中的相思子,低头怔望许久。但觉一股热血在胸中澎湃翻搅,涌噎到喉间。他倏然站起来,狂奔出殿,一直奔到井旁,汲满冰凉的井水猛淋全身。他咬着牙,一次又一次,一桶又一桶,不断淋着冰冷的井水,只盼能停止那相思,断绝那妄念。

  “唉!”院中一隅,净澄老和尚静静站在那边,将一切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

  听了慧行那番话后,他就觉得要糟。这些日子,他将光藏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看到他的挣扎煎熬。但这难关要靠他自己去渡过,要是渡不过去──唉!

  过两天,几个村民赴本宁寺上香;碰巧觉行带了两名师弟到村中某富户家讲经,由光藏知客奉茶。

  几个村民边吃茶边聊道:“你们也听说了吧?张大郎家要办喜事喽。”

  “是呀。前些日子,大乔才生下个男丁,总算有人可以继承门户;这会儿又要嫁女儿,可说是双囍临门。”

  “不是说过阵子才要成亲的?怎么提早了?”

  “反正亲事已经都说定了,早出嫁晚出嫁横竖都要出嫁,不如早早出嫁。再说,嫁了这个,家里头还有一个等着。我看也快了。”

  啊!光藏心一紧。他们说的是二乔吗?

  是吗?她的亲事终究还是定了,就要成亲嫁人了……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村民奇怪地望他一眼。 

  “失陪了。”他低头退开,脚步微微踉跄,竟然绊倒。

  不……不……他无声地吶喊着。

  她就要嫁人了……

  他一路奔到佛殿,长跪在佛前。

  都怪他竟敢起妄念,如今才会受这凌迟般的煎熬。

  “光藏……”净澄拍拍他。

  光藏动也不动。

  “我该如何是好?师父……”充满迷惘与悲恸。

  净澄又拍拍他。“人世一切,皆为虚妄。想通了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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