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林如是 > 情是何物 >


  便不再言语。两人间的气氛变得生疏沉默。

  隔片刻,二乔抬头偷觑他一眼,随即又垂低头。光藏的神态如常的雍和沉静,丝毫没有异常之处。那么,是她喽。心头不安的怦跳,没缘由的羞赧及欣喜,都只是她自己意识得太过。

  她看他,是没她那种怦跳及不安的,不禁有些失意,再想及她爹娘要找人为她说亲的事,脸上顿时失了光采。她勉强振作,抬起了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光藏亦转头,两人同声出口。

  这巧合,让她不禁噗哧笑出来。眼波轻微流转,流泄出他熟悉的那股童稚不拘的女儿态。

  他心下这才暗暗松口气。乍相遇,她散发出的那种女子的妩媚韵致,教他不禁一呆,不敢凝视。近两年,每回遇见,他每见她多添一分妩媚清丽,不再是那个疑问处处的小女童。他内心开始变得不宁,既期盼又害怕,既不安且忐忑。

  “我陪我爹娘他们到寺里上香。”二乔笑道。

  光藏点个头,亦笑道:“我送药签给薛老太太,正要回寺呢。”

  “幸好在这里遇上了你。我还道这回又错过了呢。”

  是啊,幸好。光藏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不知不觉走到了陇丘,丘上几名小儿在放纸鸢。二乔显得沉默,光藏见她眉间微蹙,觉得奇怪。先前她还有说有笑,怎么一下子的工夫就掩上一层阴霾。

  “你有心事?”他探问道。

  二乔“嗯”一声,咬咬唇,欲言又止,有些烦躁。还是老实说道:

  “我爹娘说要找人替我说亲。”

  “这样啊。”有些庆幸他已经先从薛素云那儿得知,这会才不致于太错愕。“这是喜事,你应当高兴。”

  “高兴?”她睁大眼睛,瞪着他。

  明知不该,他心中竟有一丝期盼,盼她能像小女儿时那般,说他说的全是混帐话──

  “算了,不说这个了。”但她没有,只是别开脸,转开话题,道:“瞧!小童们放纸鸢,好象挺好玩的。”

  小儿们放纸鸢放不高,正觉得没啥趣味,有两个竟丢下纸鸢跑了。二乔走过去,捡起纸鸢,递给光藏;捡起另外一只,笑道:

  “我们也来放纸鸢吧,看谁的飞得高!”

  “这不太好吧……”他一个出家人,怎么好意思。

  “不碍事的。”她欣然笑起来,笑得嫣然。

  看她心情那么好,光藏不想破坏她的兴致。纸鸢乘着风势飞扬起来,越飞越高,变成一个小小的点。

  “哇!”她一下子笑开,相当孩子气。

  光藏不禁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的身影夹在几名小儿之中,其实并不显得突兀,只是有些突出。不过,尽管突出,那气氛却相当和谐。

  “那是哪家的姑娘?”丘下,远远的驿道上一辆马车正巧经过,马车内一名年轻男子探头询问。远远望去,陇丘上的二乔身影因着光,像洒了一层金粉,面貌虽然模糊看不清,但感觉十分动人悦目。

  马车内另名男子,望也不望一眼,不感兴趣道:“这种穷乡僻野,住的全是些粗鄙的人家,不就那些庄稼汉的婆娘女儿,能有什么闺秀千金。”

  “可是──”

  “快快把窗子关了,从诫。没什么好看的。”

  年轻男子迟疑一下,关上窗子,马车一下子去远。

  对那一切,二乔浑然不觉。天色渐渐在昏,小儿们一哄而散,陇丘上只剩下二乔和光藏。

  那纸鸢飞得极高,几度要窜开。二乔索性放了手,任凭它随风飞走、去远。

  “真好!”看那飞远的纸鸢,她竟不禁起几分羡慕。

  天地是那么大,那么大……她还在想,感觉到目光,是光藏。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道:

  “你也把纸鸢放了吧,光藏。”

  光藏跟着放手。仰头望着飞高飘远的纸鸢,悠悠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不知该不该……”

  “什么事?”二乔问道。

  他收回目光,觉得没有什么不可以同她说的,便老实道:“我入本宁寺已经八年,我想,该是时候了。我想效法前辈高僧玄奘大师,赴天竺取经。”

  “天竺?”那么遥迢!二乔不禁轻呼一声,发着抖颤声道:“不行!我不许你去!”而且,他这一去,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他!

  “二乔姑娘!”光藏低呼,且惊且讶。

  “我不许你去!听到没?”二乔连喊两声,忍不住那情绪,转身背着他。

  他不知所措了。没想到她会是那样的反应,他──他──唉!该怎生说?

  天色更昏。她背着他,肩膀微微颤动,无声在抽泣,有些可怜。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瞧了一眼天色,不得已了。

  “时候晚了,我必须回寺作晚课。二乔姑娘,我……你……”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你走吧。”她也不回头。

  “二乔姑娘……”他没动,就那样站着,没敢有任何越轨的举动,连拍肩安慰她也不得。她已不再是小女童。

  “你为什么还不走?”她终是缓缓回过身,凝望住他,眼眶盈满泪水,一丝丝哀怨,写满那纷乱说不出的情怀──

  心中事,眼中情,意中人。

  他回不出话,相对无语。

  礼教习俗高槛,他在槛内,她在槛外,跨不过去。

  “咦?那不是光藏吗?”捡拾柴薪回寺的慧行,不巧撞见,狐疑地咕喃着。

  光藏没注意到他,与二乔怔怔相望,直到天色暗了,还是没能说出任何一句话。

  也想不思量,免得那相思的苦及煎熬。他在佛前立了誓的,却竟起了妄念,陷入了“情执”。

  “僧伽”哀凉,声声催人断肠。他再吹不下去,多少事百折千回将他缠绕。

  “光藏?”觉行走过去,声音严厉,脸色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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