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林如是 > 结绳纪事四簿 >


  跟著,就有传说她自杀。她还是不解释。

  那男人急忙跑来,弄清楚这桩乌龙,一脸的担忧转成啼笑皆非。男人其实怕那种寻死闹上吊的女人,太麻烦。阿潘笑说她没那么痴情,那男人脸色却又变得难看了。

  男人啊,他不要找麻烦的女人;但他也不高兴他的女人不将他放在心上和心的正中间。

  过不久,阿潘就走了。

  我们其实已经都没有家。阿潘没有兄弟姊妹,从来也不跟那些亲戚来往,这一走,当真的人间蒸发。

  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变得那么冷清。她原来一直是一个人那样生活过来。

  那男人来找过我几次。我看他一次比一次落寞,好像真有点那么憔悴。我不以为他爱阿潘有多深,把阿潘搁得有多重。只是阿潘对他无心无所求,跟他以往有过的女人也许不同,而使他上了心惦记著吧。

  我不知道怎么做对阿潘才是好,但说不准下次那男人又找上门,我心一软就什么都泄露出来。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阿潘把所有的东西丢下,到底需要人收拾。我威胁她,她才不得不屈服。

  但闷葫芦阿潘也不肯说太多。我只知道她人在多伦多和一个电话号码。不知道她跑到那种冰天雪地的地方究竟要做什么。天涯孤独把自己放逐。

  早前十二月天,海岛这里偶尔穿厚毛衣还嫌太温暖,北美东部那里听说已经下过一场大雪。阿潘啊阿潘,我真不知那种冰冷的日子她要怎么过下去。

  上个月,她留给我的电话不通了。我就知道会那样。

  我什么也无法做。只能等了。等著她自己把伤口舔乾净,等著那伤口结疤,再等著那风化凹陷的空洞重新注满鲜热和跳动。

  也只能这样了。

  第一簿 我的爱情已搁浅

  我爱了一个人很多年,挣扎过很多遍。感情那么长,青春那么短,我已经累了,禁不起再受伤。

  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不再爱他。

  我的名字叫徐爱潘。我住在这条巷子进去最后那栋公寓的顶楼。是的,我想你大概见过我。不过,应该不认得我。我不大和人来往。

  你认得的或听过的,大概是那个写爱情小说的陈夏天。

  大学还没毕业,我把小说创作课堂上的作业寄到某家出版社,反正姑且一试,就这么走上这条路。写了几年半生不熟的青涩爱情故事,干脆豁出去下海写情色,竟然写出了点名堂。现实生活得不到的满足,全都在书里头发泄。

  英英是这么说的。

  胡英英。我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烂朋友。

  那是后来我才又再遇到她的。

  在大马路上。正是下班的时候。她在马路的一头扯著破锣嗓叫我的名宇,全马路的人全都回头来看我,我想装作没看见都很困难。

  英英以前脸皮就比较厚。现在也好像没变多少。

  遇到她的时候,我还与小游住在一块,考虑接受李云许送我的玫瑰……

  当李云许送我第六十九朵蓝色的玫瑰时,给我这间公寓的钥匙,我就搬过来了。

  他三天送我一朵。

  搬进公寓后,我在窗旁插著一瓶红玫瑰。红玫瑰傍玻璃窗夕的蓝天,我想是最适合情妇的诗意的背景。

  李云许不会给我什么结果,我也不要结果。他从不避讳在我面前漾荡他无名指上白金亮的结婚戒指,我看了也没感觉,更不觉得刺眼。

  小游骂我自甘堕落,英英说我自暴自弃。

  我自己呢?

  啊啊,太难回答了。

  只是,当人情妇不就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给对方温柔的慰藉与安慰的吗?不必掏心也不必掷情;也不用柴米油盐抹桌子拖地板洗脏衣服臭袜子,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太为难的。

  这样真的没什么不好。我什么都不想不必做,住在李云许为我准备的金屋里,让他将我窝藏。

  小游有好几个礼拜不跟我说话。英英倒没说什么,隔两三天就找我喝茶吃饭。

  只那一回,她看到我搁在柜子里最底层蒙著尘埃的沈冬青的照片,发花的笑脸收起来,无言地对我摇了摇头。

  我的结绳记事,应该也有个尽头了吧。

  的确是该收拾的时候了。

  我怎么可以住在一个男人为我准备的屋子里,肤受他身体的温度,心中却惦记另一个男人?

  何况那个男人并不爱我。完全的不爱我。

  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我想,我这从一开始的一厢情愿,应该已经够了。

  今天开始,我决定不再爱他。也不再去想他。

  十一岁,高小五年级开始,我就收到男生写给我的情书。不过,古诗旧词背太多,我的性格受到浸染,漾了一种诗词性的不切实际的伤感。我向往那种“一生的知己”,折心那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凄美浪漫。

  因为古诗旧词甚至那篇篇义正理直的古文章里,都没有告诉我们,情到浓时,身体那自然对另一个躯体的反应渴求,只是给我们一种形而上的爱的灵魂。所以,我向往的,一直是一种精神性的爱恋。

  即使是在青春期,对这一切有著憧憬,我心中所想的“一个轻轻的吻”,便是爱情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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