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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这倒提醒胡英英,她问:“你不提我都忘了问,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一般公司行政工作。”徐爱潘低头一口气把饭菜扫光,企图就这么把话题带过。

  “哪家公司?”偏偏胡英英穷追不舍。

  好吧!

  她吸口气,暍一大口水。说:“我写爱情小说。”

  “真的?!”胡英英挑动两边眉毛,挑得好高。当初她偷窥她日记。知道她喜欢沈冬青时,眉毛也没挑得那么高。“你用笔名吗?搞不好我还看过你的书!”

  来了。徐爱潘只得硬著头皮,说:“其实我不是挺受欢迎的。也没什么名气。我的笔名是陈夏天,你大概没听过。”

  “陈夏天?就是你?!”不料,胡英英却脱声叫起来,像被鸭子咬了。歪脖子看著她,啧啧摇头说:“我知道这个陈夏天。没想到会是你,会是我认识的人。啧啧,阿潘,那种东西你竟然也写得出来!你还真是没节操。”

  虽然没期望狗嘴里可以吐出象牙来,但胡英英这么直接的奚落,徐爱潘多少觉得窘迫。不过,已经成为事实的,再不安,这个事实也不会消失掉。

  “谢谢你的赞美。你看了?”她厚著脸皮,居然笑了。

  胡英英又啧啧摇头,把那个声音发得“价价”响,说:“你是不是哪里不对了?还是忽然转性?那么大胆的东西光看就教人觉得燥热。你怎么写得下手?”

  有人看,自然就有人写。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生活要继续啊。所以怎么写得下手?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著实没有意义。

  胡英英凑过去,眯著眼,嘴角弯起来,用手肘碰碰徐爱潘,声音发黏,充满暧昧。

  “欵,阿潘,你哪来写那种东西的灵感?你自己的经验,还是……”把尾音含住,气氛弄得更暧昧。

  徐爱潘瞪她一眼。胡英英收起不正经的嘻笑表情,坐正身体,说:“我想也不是。你不是那种豪放型的。不过,你真的没有男朋友?都不小了——”

  “我才二十六。”徐爱潘打断她的话。

  “二十七了。”胡英英纠正。“别忘了,我们同年同月生日。你月初,我月尾,上个月我才刚吃了蛋糕。照传统的算法应该是二十八了。想装小也可爱不起来了。”

  所以,什么青梅竹马就是这点讨厌。彼此的底细全都一清二楚,即使想藏什么秘密也都被出卖光。

  “好吧,二十七就二十七!”承认得近乎自暴自弃。

  胡英英撩一下头发,支著下巴,然后脸庞半倾是三十度角,随即又换手支住下巴,倾脸的角度也变换,姿势煞多。

  “很快就三十喽,”咖啡冷了,难入喉,她还是装模作样啜了一口。“然后皱纹鱼尾纹就跟著来。趁现在外表还过得去,赶紧找个合适的人,替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

  “我看还找个户头呢!”

  “对,没错。”不理徐爱潘的讽刺,胡英英正经八百。

  “英英大小姐,你自己婚姻都保不住,都离了,还要替我瞎操心?!”这一点,徐爱潘是绝对粗俗讥刺。“再说,都什么时代了,一个丈夫跟婚姻早不是生活的充要条件。”

  “管它是太空时代也一样,那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改变。改天我们约个时间,我帮你介绍个好对象。”

  “不了。你还是留给自己。”

  “我自己我当然留了备份。阿潘,人,尤其是我们女人,要聪明一点。恋爱什么的,跟生活一样,是要站起来行动,不是用嘴巴谈的。不能像以前在火车上偷偷看沈冬青那样,看一百年也不会有结果。”

  忽然提到沈冬青这名字,徐爱潘动了一下。说胡英英神经粗,偏偏这种时候她特别敏感。

  “你怎么了?一提到沈冬青就怪怪的。”

  “没有。”徐爱潘否认。

  “别骗我。有什么我会不知道的!”胡英英端详她,近乎审视。“阿潘,你该不会还在痴心妄想吧?”徐爱潘从以前就比较纯情——纯情的人都比较蠢。难得她不会到现在还紧抱著沈冬青那幢海市蜃楼的残骸不放。

  这不是正常人的对话了。徐爱潘别开脸,起身想离开,胡英英按住她,说:

  “你别想逃。阿潘,别告诉我,你没结婚,没交男朋友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别跟我说你跟沈冬青牵扯不清!我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正确的说,是离婚了。而且两次。

  老实说,她多渴望能和他那般“牵扯不清”,但没有。她的恋爱方式是懦弱的,甚至不堪。即使是距离外的凝望,多年前还有一个具体的,血肉存在的凝望的对象。而今,这么些年,她都只是在跟脑海里的意象谈恋爱。她甚至不确定他的记忆里是否有她这个人存在;是否,曾经存在。

  怎么会离谱到这样的程度?她在害怕什么。她不是容易害羞的人——瞧,她去KK,跟在KK里头厮混的人应对得那么好。而且,沈冬青就在那里,恒星一样的固定在那里,她只要踏出一步就摸著了,但一年又一年,她就是踏不出那一步。

  是否心理深层的,有什么她解释不出的原因?

  “徐爱潘,”胡英英干脆对著她的耳朵吼。“你真的傻不溜丢跟那个沈冬青牵扯不清?我不是跟你说过,他根本不喜欢——”

  “别吼了。”徐爱潘忍不住捣住耳朵,捣断令她觉得更不堪的话。“我没有。”移开目光,不看胡英英。

  “没有?那你干么一听到沈冬青的名字就作贼一样心虚?你——”胡英英狐疑的眼光贼似的盯著她。忽然挨了一记似的“哎哟”起来,软垮下去。呻吟似说:“你不会还在写那本全是死结的《结绳记事》吧?”

  真的,青梅竹马就是这点讨厌。什么往事对方都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

  徐爱潘闷不吭声。胡英英看她从背袋里取出一瓶富维克矿泉水,旋开瓶盖,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水,喉咙咽动。涌到喉咙口的什么,都随那一大口矿泉水吞回肚子里去。

  荒谬的人,荒谬的事一大堆。但胡英英觉得,全天下她遇到最荒谬的,就这个徐爱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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