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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被人从海里捞起,浑身湿漉漉,束发早被水流打散,披头散发的样子显得脸蛋又小又苍白,不知是觉得冷,抑或受到惊吓,她直挺挺跪在那儿,指尖克制不住地发颤,尤其端坐在前的男子半句话不说,她越看越惊,背脊都隐隐抖了起来。

  外头,战事底定。

  她拉回漂走的小翼堵上那个火攻缺口,及时将敌军残余船队逼回火圈内,望衡军数十艘斗鉴上的连弩齐发,强攻不过一刻钟便完全歼敌。

  但她家师父对于这最后一波的连弩强攻似乎不感兴趣,明明还在指挥船上,却没探头多看一眼,把她叫进主帅臆房里后……就成眼下这样。

  她扛不住就先跪了。

  南明烈实不知该揍她一顿小屁好呢?还是该好好夸她?

  若然她是他麾下的士兵,适才她那一手浑然天成的单人驾双翼之技,足能令他刮目相看、开口嘉许,更别提之后冒险放出火箭所建下的功劳,想在军中连升三级他都允。

  烈火炸开,把不及退避的她也一并轰飞,他额心骤然刺痛,入眼尽是火红,怎么也看不清前路,是缥青突然近身,在他耳际吐语——

  “小姐无事,已泅出水面。”

  听得那一句,他神识才定,才知胸口绷得疼痛,五指已将船舷捺出裂痕。

  一直认为自己天生冷情,即便曾与她亲爹知己相交,亦是淡如水般的君子之交,之后她的爹爹远走西泽,断了音信,他是曾有怅然若失之感,却并未在心上刻划过深的痕迹,但这丫头来到他身边不过几年……不过几年啊,他这一颗心总像吊着十五只桶子,常因她搞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

  他身为皇族人,有诸多皇兄皇弟,更有多到数不清的侄亲晚辈,但就是孤独一人,自始至终,都是一个。

  而她亦然,与他是如此这般相像。

  这几年养她、教她,与她一块儿生活,像相依为命的两个,所以不知不觉间才会令她进到内心深处,遇上她的事就无法淡定吗?

  如今已然这般,往后又当如何?

  若不坚决立好规矩,确实给她一些教训,他往后日子怕要永无安宁,不知要为她费多少心神、白了多少头发。

  “今夜你答应过本王什么?”

  “……留在岸上,不……不下水。”用眼角余光偷瞄的举止是怯懦的表现,知道归知道,丝雪霖还是怯懦瞄着。

  师父给外人的感觉一向清冷孤高、难以亲近,她却觉他周身气质暖得很……

  然,此刻的师父不大暖,不但不暖,还冻得她呼吸吐纳都快跟着冻结。

  “随本王来东海治军之前,你又应承过什么?”

  进到这船舱,已觑见师父第五次伸手去按压眉间额上的火焰印记,师父头很疼是吗?因为她又闹起?

  想到稍早因那场庆功宴席,她还骂师父色令智昏,说他臭……欸,师父头疼,她确实是罪魁祸首,但是……

  但是……

  “师父,我知道自己可以办到,没有逞强,那架小翼不及发出,漂走了,总不能……不能由着它漂远,师父的火攻封锁完成了,咱们斗鉴上的连弩齐发才能给敌军最后一击啊,我看得出来,师父要我去看,我能看出来,我……”语气越说越急。

  啪!一记不重不轻的拍击声响起。

  南明烈单掌拍桌,短促一个音就让跪地的小姑娘双肩陡颤,眸底泛泪光。

  “我问,随本王来东海之前,你应承过本王什么?”

  “师父……”她抬起脸容,唇色异常惨淡。

  “不肯答吗?”见她固执抿唇,他沉声又道:“无妨,本王替你答。你承诺一切听我安排,要你待着,你就得老老实实的,若要你走,你也必须遵从,绝无二话。”略顿——

  “本王那时亦说,你若毁诺,也无须再喊我师父,本王与你之间的情分算是到了头,从此只当陌路——”

  “师父!”她大声喊出,眼泪顺颊滚落,眸子眨都不眨,惊惧、懊恼、委屈、不敢置信、仿徨失措……种种心绪在那瞳底交迭翻涌。

  这丫头可怜模样再搭上泪眼汪汪,南明烈冷冷绷着脸,内心却大感吃不消。

  他撇开脸,起身,阔袖一拂走出船舱。

  要她答话,她还跟他强,一副自己并未做错的态势,简直火上浇油。

  眼不见心不乱,干脆把她丢在里头晾一晾,看她能否自省。

  被惹得头都疼,不是两边额穴疼痛,而是额心阵阵刺热,仿佛那抹火焰印记变成活物,热度不住往额骨里灼入。

  步出舱外受夜风一吹,心绪稳下,那灼痛感亦跟着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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