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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其实没完全听懂,尤其是朱夫人所去的那个远得要命的地方。

  也许人濒死时,双眼所见、身临之境各有不同吧。他想。

  不过他十分肯定的是,到底让这位高深莫测难捉摸的朱夫人站在他这一边了,或者,这就是她口中所谓的“站台”吧。

  尽管乏力,尽管坐在榻上,他仍尽量撑直上身,朝她深深一礼——

  “多谢成全。”

  *

  苗淬元是全然信了朱氏一家子,端来什么就饮什么,一盅药下肚,没多久又昏了。睡过长长一觉,睡中无梦无境,被裹入茧子里似,待破茧醒来,当真大醒。入眼的依然不是心上那个人,而是那人的亲亲阿爹。

  朱大夫大马金刀坐在榻边圆墩椅上,常挂温和笑弧的嘴此时绷绷的,眉峰小小纠结,两眼小小灿光,紧盯着他看。

  身躯感觉轻快许多,神智亦清明,苗淬元一开始几是屏息地与他对看,随即起身下榻,行晚辈礼,抢先开口——

  “这一次是我大意,没宝贝好自己,让月儿……以及其他人担心,是我不对,自当内省。今生虽不敢保证绝对活得较月儿久长,但一定、一定为心爱之人保重自己,盼两情相伴一生……望朱大夫成全,将月儿许我。”

  “早该看出,早该看出啊……广院跟你那东院,这近水楼台的……欸欸,原来‘瘟生’离这么近,早被惦记上……”朱大夫自言自语、自喃自叹。“咱们月儿用在你身上的手法,那般熟练老辣,都不知使过几百遍似,唔……拿你来练,恰好不错,哪天我先走一步,她娘还有她照看,咱也安心了……呃,不不,咱是要说苗大爷你——”

  “是。”躬身聆听,非常真诚地卖乖。

  “你——”一指直直指着。

  “是。”

  “你……你……”

  “是。”

  “欸!”结果朱大夫自个儿败下阵来,长指一收,大袖一甩,起身走出去。

  看来,好事还得再磨一阵。苗淬元暗自苦笑。

  步出房外,彩霞满天,问了小医僮才知,他是昨日傍晚时分被送来的——

  “……之后月姐就彻夜守在榻边,一早才被师娘赶去吃了点热汤面,回来又继续守着,直到师父来了……师父难得对月姐板脸,弄到最后,师父亲自照看,月姐才乖乖到隔壁小房休憩。然后师父坐在榻边就一直摇头念着,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可管,无法可管……这样。”小医僮后头还皱起眉心、压低声音,学起朱大夫说话的神态。

  苗淬元听了仍是苦笑,但想起朱润月,胸口暖软,微微疼痛淌开,甘之如饴。

  小医僮最后端起脸,郑重道:“月姐才睡下小半时辰,苗大爷别扰她。”

  “是。”被一个小家伙耳提面命,他竟也不恼。

  “师父交代了,苗大爷无事可自行离去,诊金的话,之后再与贵府三爷的诊金一起结算。”道完,小医僮作了个揖,迳自忙碌去。

  所以,一时间是见不到心上那姑娘了。

  苗淬元遂收拾心情,甫走出广院,庆来正迎面赶来,一见他安然无恙,喜得又叫又跳,还哭了——

  “大爷不能又那样吓人,都、都没气儿了,要不是朱姑娘死撑下来,不住往您鼻中吹药吹气,一次又一次推宫过血,您都不知飘哪儿去”

  朱夫人说他曾一度没了心跳、气息尽隐,庆来说他都没气儿了……是了,如此说来,确实死过一回,苗淬元对于发生的事渐渐拾回记忆。

  在“崇华医馆”被照看了整一日夜的事,幸得庆来机灵,对家里人瞒下了,但瞒不过老金。

  苗淬元一回“凤翔东院”,自然又挨自家老仆一顿念,但他欣然接受。

  浴洗过后,仔细烘暖散发,虽没什么胃口,但老金端来一大盅十品鲜粥时,他还是尽可能吃些,吃下大半盅才搁下调羹。

  之后天暗下,月华方升,他又觉乏了,想想一次濒死,到底还是伤了元气。

  他懒懒倚坐在榻边想事,当一抹纤细娇影撩开内房那道锦绣垂帘、静谧谧出现在眼前时,他真以为是脑中有所思而产生的幻影。

  他不由自主起身,长目眨也未眨,那姑娘同样直直望着他,然后直直走向他。她安静且直接地走进他怀里,藕臂环住他的腰。

  “朱润月……”不管是全名或小名儿,当他低唤她时,总有很缠绵的感觉。是真的。温热柔软的身子,将他搂紧的力道,绝非他凭空想像。

  低喘了声,他蓦然回抱她,一下子使力过猛,身躯不禁晃啊晃的,最后竟拥紧她往后倒,双双倒在软榻上。

  朱润月轻呼了声,立时想起身察看他。

  倘是男人会乖乖放手让她爬起,那他就不是苗大爷了。

  长臂一搁,长腿一拦,苗淬元把姑娘家散在榻上的青丝压住,把裙摆也给压实了。“陪我躺躺。”

  他声音微哑,目光透乞,眉宇间是病过初癒的憔悴,还是好看的,但看着看着……只觉心窝层层叠叠泛开的,都是疼。

  于是朱润月不动了,静静躺落,与他面对面侧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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