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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虚空中一阵静默。

  半晌才闻玄宿笑语,笑声干涸了些,彷佛流不动的沙河。“我一直要你,你是知晓的。”

  “你的入咒术与黑刹之气对我无用,如何得我?”

  “自然是要你心甘情愿。”一顿。“白凛,你说我那些伎俩派不上用场吗?呵,可是总能令你虚弱一阵不是吗?趁你病,能要你命啊,你以为我设这陷阱做甚?正为迎你入瓮。当日将你拖进幻境,一击未中,实是我小觑你,却知你定然寻来,你那时没留神吃了亏,今次依旧重蹈覆辙。”叹气,像当真替他惋惜。“你性情高傲自大惯了,是学不乖地,只得一次又一次马失前蹄。唉,还是嫩了些。”

  又陷入一阵静默,直到玄宿淡淡的、颇愉悦般打破沉默——

  “你现下元神虚浮、无法动气,我能轻易取你性命。当然,如果你肯敞开心魂神识迎我入内,你我便可化作一体,你可以是你,亦能成为我,只要你我共修,要驭天霸地、寰宇称王,指日可待。你觉如何?”

  也就是说,玄宿大魔准备破罐子破摔,白凛不从的话,仅死路一条。

  秋笃静凝神去听他们两人对话。

  洞穴中,玄宿自始至终未现身,连藏身何处都令她无法推敲。

  白凛则成石像般端凝不动,她悄悄去探他的鼻息,竟似有若无。

  他曾说过,玄宿的元神入咒术以及黑刹之气,用在他身上难收长久之效。但他同样会虚弱、神识浮动,需静心入定才能自解。

  可此时此刻他如何静心入定?如何自解?

  他若无法自解,她又该如何帮他?

  “我要红缳。”

  当一颗心为他的处境紧缩焦急、动荡难安,当全副心神都在思索着该如何带他脱身、怎样才能助他一臂之力,秋笃静实没想到会听他固执又说出那一句。

  玄宿一出声,他即刻便问红缳下落,她心是绷紧了,但也明白那赤狐少女是他所选,他也老早跟她说过,势必寻回红缳

  于是她不去在意他与玄宿之间关于红缳的对话,听得满心的不是滋味,满口的苦与涩,那是自己修炼不够,道行太浅。

  她该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专注现下情势,而非受感情摆布。

  没想,他竟又重使这一招。

  我要红缳。

  清漠漠的冷音如白泉飞瀑,是好听、悦耳的,然,杀伤力强大无形。

  忽被利爪刮过心版似,痛楚很是锐利,疼得她都想用力揉胸口,更觉气息全堵在胸臆间,再大口呼吸吐纳都调不过来。

  喉头一紧,鼻中发酸,很不争气就想掉泪……

  白凛,是我,不行吗?

  结果还是不行吗?

  不、不!她秋笃静好歹是峰下城“第一女铁捕”,好歹是巡捕房新进们的“小教头”,流血不流泪,岂能轻易就哭?

  稳住思绪,她尽可能不动声色察看。

  要从赤沙地出去,不可能。

  出口应是八条通道里的其中一条。

  忽见一叶绿光晃过,定睛再看,依稀是几日前逃过她的“化炼”,而被白凛吟咒后放回的那叶精魅。

  它晃了晃的,忽左忽右,突然飞向某一处通道。

  秋笃静见它停在那儿闪烁,竟有种荒谬又真实的感觉,好像它在对她眨眼,正等着她跟上?

  那叶绿光精魅不带恶意,她能知道,却不明白它为何这么做那条通道是出口吗?它为她指路,想领她出去?

  眼下踌躇无益,一切只能先闯再说。

  她矮下身打算将白凛驮起,两手甫去拉他的臂膀过肩,一股麻软毫无预警袭上,她倒卧在他盘坐的腿边。

  全身失了力气,但神识仍清楚,秋笃静知道自己并未受伤,而是中了术法。

  “姑娘想把白凛搬到哪儿去?话都还没说完不是吗?”

  她听到玄宿幽然低问,发紧的喉头出不了声,双眸尚能眨动,却只能直勾勾、由下往上望着白凛轻垂的面庞,他犹自闭目抿唇,看不出表情波动。

  虚空中,玄宿声音再起,闲适带笑一般——

  “你问我要红缳,不如就拿你的“炉鼎”来换。她身上虽染遍你的气味,仍有极香的血气溢出白凛,你这座“炉鼎”很不错啊,莫怪虚元碎裂却能如此迅速恢复。用她来换红缳,你我都不亏。如何?”

  玄宿话中的“她”指的是谁,秋笃静内心再明白不过。

  心怦怦重跳,在左胸中冲突不歇,撞得她胸骨隐隐作痛。

  她竟在害怕,惊惶引发的刺麻感点点在肤上铺散开来,于是头皮麻颤,指端渗凉,连齿关都禁不住要格格颤抖,非常、非常地难堪。

  她为如此软弱的自己感到难堪。

  那声音彷佛歌吟,白凛嗓声一直是好听的,不管虚元碎裂前,抑或重建后,清冽中总有她能寻到的淡漠温柔。她听到他回答——

  “你要她,请便。把红缳给我。”

  玄宿又笑了。

  秋笃静觉得也挺想笑的。

  明明气息像进不来肺腔,明明胸房刺痛、刮痛、拧痛、烧痛种种的痛轮过一遍又一遍似,她却想哈哈大笑。

  直望他那张清俊玉庞有什么用?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

  不可能啊!

  他从未掩饰他对红缳的执念,虚元破碎后的他思绪更是直来直往,他要红缳,非红缳不可,就表示在内心,那名赤狐少女占着极大份量,成为他的心魔。

  她劝阻不了他。

  她说穿了只是一具凡胎俗骨,只是气血饱满的“炉鼎”,只是——

  那日允婚,你我就已是夫妻。

  他说的这一句突如其来地荡开,在脑海里,在耳畔边,他对她那样说过。

  既是直来直往了,他可能欺她、骗她吗?

  心思越发紊乱,瞠圆的眸子覆上一层潮润,说是不哭,泪仍从眼尾滑落。

  她想信他,应该信他的。那日对他求婚,她与他已成最亲密的两人。

  那颗涵养千年的内丹,你收了去那就是聘礼。

  思绪与胸臆间,忽而落下万钧雷霆,震得神识凛冽、心魂灼烫。

  她收了他的聘礼,一份上天入地、没谁拿得出手的绝世聘礼,他视她为“炉鼎”,却把命交到她手里,还能将她让渡给谁?

  泪越来越多,她发狠闭上双眸,一口气将那些太软弱的东西挤出眸眶。

  心血涌动,气海鼓伏,瞬间,她的神识御风般跨入一道虚空。

  在那灵寂虚空之地,她像化在风中,没有躯体,但五感十分真切。

  她双目能视,两耳能听,鼻间嗅到的是潮湿腐败的气味,她张口能言却不敢喊出,因眼前灰扑扑的一幕,白凛仍盘腿席地而坐,但他抬眉扬颚,雪发似水中草轻曳浮荡,他细长双目正望着面前一名黑袍男子。

  男子五官极其邪美,轮廓精致,眉间有一点朱红。

  玄宿。

  秋笃静想再靠近过去,但没能办到,彷佛那两名男子的对峙被无形结界封住,任谁也无法侵扰。

  “你终于现身。”白凛面无表情。

  “为了你,总得现身。”玄宿似笑似叹,黑袍微动,袍摆底下亦是一双裸足。

  他缓步朝白凛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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