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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老太爷和王爷骂道,她若找不回女儿,就别回王府来。大夥本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哭著哀求他们原谅、或替喜柔格格连连赔罪。可她只应了声‘知道了’,就收拾细软离开王府。”

  喜棠欣然叹息。“额娘总算想开了。”

  否则一个只会生女儿又不受宠的福晋,出身再高,也比一个奴才好过不到哪去。

  “纽爷爷,你去一趟,把额娘接到我这儿来,由我来养她。”

  “喳。”他老人家突然格外精神,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格格,你养得起她?”

  “废话。我养兵千日,用的就是这一时。”

  “喔……我明白了!就是……”

  “二少奶奶,有客来访。”

  主仆两人手忙脚乱地假装在聊时尚,董家佣人才不甩她俩,交代一声,也不等人回应就走了。

  “喂,我又没说我要见客……”

  “你就乖乖去吧。”钏儿没劲。

  “我不要啦。那些太太小姐们天天上我这儿来参观我的衣柜,问东问西的,好累人。”

  也不知道那些富贵闲人发的是什么神经,自那次丹颐家派对上,她身著修整过的传统旗服惊艳亮相,此后就成为各路仕女们竞相仿效探问的对象。三不五时上门问她又想出了哪些新鲜花样啦,袖管长变短、衣摆短变长,摩登样式如何融进传统的嵌与盘,缠得她烦不胜烦。一听见有客人来,她就急急想避难。

  “而且我要去法租界跟姊姊碰头。”

  “那就拿这理由推搪对方嘛。”

  “好主意。”

  可是整装下楼,一见来者何人,喜棠愣得忘了该怎么打马虎眼。

  “冒昧前来,请多见谅。”

  “哪、哪哪里。”她笑也不是,呆也不是,僵在原地。“呃你……我……那个,你请坐。”

  “谢谢。”

  “张小姐,您的咖啡。”佣人亲切笑道。“按老规矩,进口奶油,不加糖。”

  她满意地举杯闻著,还以浅笑。“你们也是老样子,煮得很好。”

  喜棠傻傻伫立,像个外人。

  今日的曼侬一袭连身洋装,戴著低檐帽,质感极好,整个人像欧洲画报中走出来的优雅仕女。她只淡淡梳妆,就美艳逼人,害喜棠又有种沦为村姑的挫折感。

  “董太太?”

  “叫、叫我喜棠,就可以了。”

  “你也请坐。”不必像个等著挨打的小学生般罚站。

  “谢谢……”怪了,她是主人,主人为什么要谢谢客人的招呼?

  曼侬极其淡雅地搁下咖啡杯。“我这趟来,是受我母亲之托,向你致谢。”

  她傻眼。“为什么?”她又不认识曼侬的母亲。

  “你不记得了?派对那天,你不是托我哥转送一份生日礼物给我母亲吗?”

  “喔……”那个啊。“那天本来就是令堂的生日派对嘛。”

  “那是我哥花天酒地的名目,也根本没几个访客放在心上。我哥他就是这样,所以我从不参加他办的任何活动。”

  “世钦也不爱参加。”她谨慎地微声试探。

  “是啊。”曼侬垂著令人叹息的浓密长睫,幽幽搅动杯中的白与黑。“比起我哥,我和世钦哥还比较投契。”

  投契到成为董家的内定儿媳?

  她想问,又不敢问。

  “你送我母亲的红色衣料,虽然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有点俗气,但她却感慨到哭了一整晚。还特别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上门,代她谢谢你。”

  啥?喜棠差点得弯身去拣自己掉落的下巴。“只是一块料子而已……不过,它的确是挺细致的上等货。”送长辈的礼物,不能马虎。

  “重点不在质料,而在於红色。”她的内敛中隐露落寞。“我母亲她……虽然是元配,地位却连个妾都不如。自古只有正室配穿红裙,她除了这唯一的一丁点尊严,其他什么都没有。所以,你送她那块红色料子,让她很安慰。至少还有人记得她的存在,甚至记得她该有的地位、她被人忽略的生日。”

  喜棠不知该看哪里,只好玩手指。

  原来曼侬的母亲也是可怜人。她不想同情曼侬和她的家人,可是内心却充满感伤的共鸣。这样太危险,她会愈来愈没办法讨厌曼侬。那她岂不完了……

  “不光是我母亲,我也很佩服你的细心。”

  “我没有很细心,只是因为我额娘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穿红裙,所以我才会……想送令堂这份礼。”

  啊,笨蛋!她干嘛跟曼侬吐这些心事?

  “你额娘不是元配?”

  “她是侧福晋。大福晋早就过世十几年了,我额娘也当家操持十几年,却一直没有被扶正。从我阿玛和太爷的态度来看,我额娘再称职再贤慧,他们也不打算给她正名,她永远不配穿红裙。”

  这使得喜棠不得不拿自己的婚姻做交易:一定要夫婿送一套红衣裙给丈母娘,认定额娘的正室身分。这也是她在婚前对世钦开出的唯一交易条件,但……若不是世钦一板一眼地忠於承诺,她差点一时因对他的迷恋而放弃原本坚持的条件。

  奇怪,为什么她会因爱情而脑袋错乱到那种地步?为了丈夫而搁下亲娘?她是狼心还是狗肺啊,而且一点挣扎也没有……

  “不管怎么说,我都欠你这份情,因此今天特地送个东西过来给你。”曼侬悠柔低语,执起一块报纸大小的板子,剥开包裹在外的牛皮纸。“这是世钦哥在巴黎的最后作品,他当时热恋的情人肖像。”

  喜棠冻结在沙发上。

  该来的躲不过,她迟早得面对世钦的那段荒唐。但她不想看、不愿看、不要看!打死她都不屑看!

  可是她的双眼却瞠得老大,几乎暴凸,黏上画板。

  除卸掩覆的画板,载满美丽的色彩。金的黄的橙的粉的,还有不可思议的白,隐隐约约地融进所有色彩,又似独立出来。

  那些全是寻常颜色,集结在画布上竟变得超乎寻常,令人赞叹。他彷佛将世上最美好的一切全献给这一方天地,用尽所有的才华去讴歌他挚爱的佳丽。

  她不知道世钦是天才或白痴。用尽这么美的色彩,却看不出他在搞什么名堂……

  “这个……是他的情人肖像?”

  “很美吧。”曼侬心醉地凝睇画面。“百看不厌。”

  “那……那个情人在哪里?”

  “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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