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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采瞳闭紧双眼,心一横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很高兴见到……见到‘老朋友’,不过我跟季鸣散了就是散了,永远……都没有复合的可能。”

  她绝然的话,化成两把锋利的冰刀,一把插向自己,一把射入季鸣的心口。季鸣以为他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在短短的时间里,用希望换来绝望,他彻底心死了。

  刹那间,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采瞳望着他蓦地抽紧的下巴,一阵心寒。她怎么说出如此没有转圜余地的话?就因为季侬话中的讥嘲?她等于在自断情路!季鸣会怎么想她?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她了吗?“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季侬满意地看着两人哭丧的表情,这一击,她自认做得非常成功,彻底斩断他们两个死灰复燃的希望,从现在起,她可以高枕无忧了。“哎呀,我们杵在这里做什么?前面有一家咸圆仔汤,我们过去喝一碗吧。”

  “我想先回饭店休息……”采瞳马上拒绝。

  “季侬,你刚刚不是还肚子不舒服……”季鸣也想推拒。

  听他开口闭口都是季侬,让采瞳痛苦到了极点。不过她能怨谁呢?不就是她自己把季鸣推向季侬的?

  “凌小姐,喝碗汤再回去会舒服一点。季鸣哥,我的肚子没事了,现在咕噜咕噜地喊饿呢!”她像小女孩似的挽住两人的手,讨巧的神情轻易瞒过心事重重的两个人。她的伎俩可不是只有这一招,后头还有得瞧呢。

  被她硬拽着的季鸣与采瞳,走到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来吃的咸圆仔店,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差。“老板,来三碗咸圆仔。”季侬高声喊。

  一样的老店、一样的座位,不同的是两人的心情,与从两个人变成心思各异的三个人的无奈。汤很快就被送上桌,采瞳无心取用,季侬秀秀气气地啜饮,季鸣习惯性大口吃掉它,想摆脱这可悲可笑的局面。

  季侬见状,大惊小怪地嚷着,引来满屋子人的注视。“哎呀!季鸣哥,你的吃相怎么这么粗鲁?你要知道,我们跟这些粗鄙的平民是不一样的,好歹包家也是有头有脸、礼教周全的大家族,你要随时注意形象,别落得跟这些人一样。你说对不对呀,凌小姐?”旁边的人鼓噪起来。粗鄙的平民?一句话损了满屋子的人,她真敢说。

  “……”采瞳无言地看着她拿起手绢往季鸣沾了汤汁的薄唇擦拭,心里一阵绞痛。“话说回来,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的确不是我们这种上等人该踏进来的,降低了我跟季鸣哥的格调,你说是吗,凌小姐?”

  “……”她默然。季侬说得有道理,都怪她把季鸣拖进了这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我想我跟季鸣还是先走一步,以免被污染,你留着慢慢用好了,可以吗,凌小姐?”“……”她理所当然被排斥在上等人之外。

  这时,季鸣突然用力推开季侬,受不了似的冲出去。

  他发誓他真的受够了!这些天季侬拖着他到处游玩,所到之处,早已印满了他与采瞳的足迹。对景怀人,他强烈思念采瞳,却总是被季侬的大呼小叫打断,因此他的情绪一直在紧绷边缘;季鸣不懂,既然她不喜欢平民化的地方,每到一处就要批评半天,那她何必硬缠着要他带她来这里?

  季侬种种嫌恶的举止,反而让他回忆中采瞳的影像更鲜明;万般无奈中,他靠的是以往的回忆支撑他的笑脸。

  可是现在,采瞳硬生生截断他的爱念也就算了,为什么她在季侬苛刻的批评中还要露出后悔的模样?她在后悔六年前与他相遇吗?她在后悔这个属于她的平民天地中有他错入时空、格格不入的踪迹吗?

  哀莫大于心死!

  望着包季鸣狂奔而去的背影,季侬总算满意地露出笑容。“看吧,都是因为你,所以他才一刻也待不住。”

  采瞳望着她原形毕露的模样,无话可说。包季侬的话是很毒,却也让爱意初生的她再度了解她跟季鸣的差距有多大;这些差距她原本就知道,但差点被爱情冲得一丝不留。现在她的理智渐渐回笼,平民V·S豪富不就是天方夜谭吗?

  “老板,不用找了。”季侬神气地从香奈儿皮包中抽出一千块,往桌上一拍。“小姐,你的钱我才不想收!”老板把千元大钞丢回去还给她。“我们这种小店,伺候不了你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

  “是呀是呀,你既然看不起这种‘粗鄙的平民’来的小店,那你干么要来?”“你这种骄横的大小姐,就算地位再高、钱再多,也永远比不上这位小姐的柔顺可爱。”季侬闻言冷笑。“凌采瞳,看来你在这种地方还挺受欢迎的嘛,那也难怪啦,你们都一样低档。我现在要去追我的季鸣哥,你就留在这里,跟那些讲义气的低等人一起腐烂到死吧。记住,我们有钱人的世界没有你中途插进来的份,连边你都别妄想再沾一次!”采瞳恍惚地看着季侬尊贵如女皇般地走出去,觉得好累、好累,这一天她受够了,她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反正她已经把自己的爱情画上休止符了,不是吗?

  水气再度沾染上她的睫毛……停止!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这么爱哭的自己;断了线就是断了线,不是泪水或是一千个后悔能弥补的……

  “包小姐。”电话那头的男人恭敬道。

  甫回到台北祖屋的季侬握着话筒,开炮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监视凌采瞳监视到连她南下台中你们都不知道?”

  “这是我们的疏忽……”

  “疏忽?你说得好简单,但你知不知道,这个疏忽差点毁掉我精心策划的一切?”她怒吼。“幸好我随机应变,硬把不利的情况扭转过来,否则我现在还有闲情听你们道歉吗?”“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不过,我们的疏忽是情有可原的。”征信人员突然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道:“我们挖出了凌采瞳最最惊爆的内幕消息,有了这一条消息,我敢向你保证,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将无往不利。”

  “说吧。”季侬轻蔑地命令。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已经把剪报资料快递给你。相信你看了,一定会很满意敝社的工作表现。”

  哼!这些下等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要不是为了季鸣哥,她才懒得跟他们打交道。季侬不置可否,淡声道:“我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当天下午。

  当快递送来季侬要的资料后,她马上回房仔细阅读。果然惊爆!她越读心越乐,像这种有料的内幕消息,给征信社一千万的酬劳都嫌物超所值!

  她马上拨通电话到征信社。“我看到你们的报告书了,你们做得非常好。”“哪里,你过奖了。”

  “酬劳明天会汇入你们的账户。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接不接受有‘风险’的委托。”“我们哪一次的任务没有风险?”征信人员了然地轻笑。“不知您这次想委托什么?”“事情很简单,我只要你们去破坏凌采瞳家的电力系统就好了。”

  “的确不难办到。我们其实还能帮您多做点事,比如说:剪了电话线、泼油漆等等。”“这倒不必,我不想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你们办事的时候,要干净利落,绝不可以被人发现,只要达到我的要求,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遵命!”

  收线后,季侬满意地笑了笑。虽然台中之行逼出凌采瞳的不复合之说,让季鸣哥与凌采瞳几乎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但她还是不想让凌采瞳好过。是她罪该万死!谁叫她敢来抢她包季侬的男人,害她还得事倍功半抢回本来就属于她的一切。

  喀嚓、喀嚓!季侬伸出右手作剪刀状,阴森森地发出剪断电线的声音。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电线可说是凌采瞳的生命线,灯光算她的护身符;毁了这两者,就等于毁了她整个人……季侬纵声大笑。办完这件事,如果凌采瞳还有命可活,那她会考虑要不要放她一马。问题是:凌采瞳有那么强韧的生命等她包大小姐考虑考虑吗?季侬冷笑,只怕凌采瞳接下她这一招,就是非死即疯了!

  从台中出差回来,采瞳不但没有达到放松心情的目的,整个人反而萎靡得更厉害了。她如同行尸走肉,每天固定地上下班、固定地做经济分析、固定地吃饭喝水上厕所,一切如常;可是她的灵魂好像不在躯壳里了。就像现在,她机械化地在资料室找八五年的中美贸易记录,找得很卖力,心却不在这里。

  因为她的心,已经在出差时被狠狠地凌迟至死了。

  采瞳叹了口气,停下手边的工作,思绪飘回几天前。当时她怎么会说出永不复合的话?她想也想不通,难道就因为看到季鸣与季侬打情骂俏的模样,所以一时失控?她想起季鸣临走前的那一瞥,他的眼中清楚地映着血淋淋的心,他是不是也为她的失言而伤心?要是他真的因此伤心就好了,毕竟那代表季鸣在接纳新欢的心里,多少还残存着对她的一点情意……

  采瞳蹲着胡思乱想,感觉眼泪又快流出来。除了装作一派漠然、麻痹心魂以外,偶尔趁身旁无人时偷偷幻想季鸣还爱着她,是她让自己好过的办法。

  采瞳当然知道沉溺在幻想中或是逼自己失去感觉是不健康的做法,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她要如何才不会让自己疯掉?

  资料室的门突然被用力踹开,采瞳收不住满脸的清泪。

  “采瞳!”清芬冲进来抓起她。“幸好你留下来加班。快!跟我走。”

  “去哪里?”清芬的力道之大,让她腾不出手擦拭满脸狼狈。

  “去楼上。季鸣过来了,现在正在言镇的办公室里,我要你快点过去见他。”“见……季鸣?”采瞳愣愣地重述一遍。“他怎么来了?”

  清芬抓起面纸,揩掉她脸上的泪痕。“他是来跟言镇谈拆伙的事,包总编他……要去英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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