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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七日之后,家门外的世界已然变了个样。

  她从报纸的头版广告中看到了丁桂丝的讣闻,才知道她原来是素负盛名的丁氏财团三小姐,整个丧葬的过程都由丁氏财团接手去做,报纸上提都没提丁岩这号人物。

  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

  病愈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床去找丁岩。

  她侧面得知,丁桂丝的丧礼,丁家人根本不让丁岩参与,就连披麻戴孝也不让,彻彻底底把他隔绝在外。

  料想他会很难受,所以她不能撂下他不管。

  好不容易瞒过了父亲那一关,她急急忙忙地跑到丁岩家。只见他坐在客厅里跟一个中年男人在谈事情,看样子很正经,所以她便站在门外,没敢立时闯进去。

  飘动的风,把客厅里的谈话声吹送到她耳中。

  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了也很难过。不过,你要节哀!紫素没见过的那个男人以长者的关怀,缓缓说道:因为这件不幸的事就发生在家门口,我想你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看了也难过。所以,我就在没问过你意见的情况下,主动请示上头,看能不能把关于你的那部分企划提前开办。

  变得清瘦的丁岩并没有立刻答腔,缥缈的眼神里透露出他的心思正在远方飘荡。

  上头表示,如果你已有了腹案,随时可以申请资金出发。

  谢谢你,巩先生。良久之后,丁岩终于出了声。很难想像,才过没几日,他的嗓音已经充满沧桑之感。这……正是我目前想要的。

  走,走得远远的,走离这是非圈,走离这连他的真实存在都会被恶意否认的孤岛,真的是他一心祈愿。

  那就好。年轻人,生离死别在所难免,你则耽溺在悲伤中太久,不值得。巩先生站起身。这样吧,你明天到公司那边,把一些相关的文件资料填一填、签一签。

  好。

  待丁岩送走了巩先生,紫素才现身。

  七日不见,经历过一场人生变局,年纪轻轻的两人竟不约而同有着宛如隔世之感。

  你来了。丁岩淡淡招呼着,虽然不是刻意,但他语中已热度不再。

  嗯。见他这般发自内心的冷漠,紫素也不知该应些什么。节哀顺变。

  哦。

  两人对立的沉默中,竟然充满了浓浓的尴尬。

  刚刚那个人是?紫素手足无措,没话找话说。

  ‘宏凯出版集团’的巩先生。

  来吊慰?

  差不多。丁岩轻轻地丢下一颗炸弹。顺便问我要不要开始摄影之旅。

  紫素呆立了半天:才慢慢想起这是怎么回事。

  啊,丁岩之前说过,出版集团很欣赏他的才华,把他编入关怀世界摄影专辑的企划案里,愿意出资发饷供他到世界各地拍照。

  世界各地?

  而他刚刚答应了!

  一种恐慌的感觉获住了紫素。你要走?

  嗯。丁岩只有一字箴言。

  好讽刺……当初知悉这个消息时,多开心;以为易了时与地,这还是个恒久不变的好消息。谁知才一转眼,好消息便成了他止痛疗伤的药方。好消息,好在哪里?

  那我怎么办?紫素颤巍巍地问道。

  虽然在这个时候提起儿女情长未免为时不宜,但是紫素在极度慌乱之中,只能先出言留住他的人、保住她的心。

  我们那天不是才敞开心胸,接纳彼此吗?虽然他当时要说的话并没有完全说完。你为什么要走?紫素大病初愈的脸庞由淡粉转为苍白。

  丁岩无法回应她的激动。

  那场夺命车祸带给紫素的是惊吓与病恙,带给他的却是亲人的死亡与对爱情的绝望。

  经过了这一件事,他的心境全改了。这次的情形跟上次逼走紫素的刻意不同;上回是他硬逼着自己心死,而这回,却是明摆在眼前的教训让他的心不得不死。

  他永远不会忘记,女人经不起爱情的摧折,他更加不可能忘记,绝对不能仗侍着那微不足道的爱情,给紫素任何我会回来、乖乖等我的承诺;因为渴望出走如父亲的他,势必要伤透她的心,会让她蹈了母亲的覆辙。届时,什么都晚了!

  爰情呵,伤人也伤己。

  然,伤己不打紧,他只怕带给紫素跟母亲同样的生命轨迹;痴情一世,最后却死于非命。

  反正紫素还年轻,趁早抽身,她还能再爱上别的男人——别的不致像他这样会伤女人心的稳定男人。

  丁岩,我知道继续在这里过活,你会很痛苦。紫素已然泪眼蒙胧。但是,你并不是非离开不可。

  我没有继续待着的理由。

  紫素心慌意乱地说服他,但你也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呀。

  丁岩看了她好久、好久,两人眼光痴缠成一片,你怎么知道没有?她,就是他不得不走的理由。把眼泪擦干。女人的眼泪是最不公平的武器,别动下动就抬出又用。

  丁岩被她哭得心好烦。她的泪,若不停地掉,只会是他迈不开脚步的牵绊。

  紫素怔然。从他侧过脸去的动作中,看到他隐藏着的泪,看出他宣泄不出的情感,也认清他已然坚定的出走心意。

  她没再拦他,拦也拦不住。

  倘若浮流的水要投向海洋,不是区区一双掌心留得住的。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丁岩,最后一次跟他交谈。

  一周之后,在风华国际旅馆老板的强力挽留之下,丁岩仍毅然决然地辞去中式餐厅的工作,中止了即将完成的S大推广教育课程,也放弃了风华开展在他眼前四平八稳的前程。

  翱翔天际的大铁鸟一声不响地带走丁岩,也带走了紫素的心。

  她痴痴茫茫地过了好些天,课没去上、饭不吃、觉也不睡,只是坐在房里,任眼泪滴滴答答地掉不停。

  后来,她想起来了,她忘了在最后一次交谈中,告诉显然见不得女人掉泪的丁岩:眼泪绝不是女人的武器,它的用意也不在逼男人就范。它充其且是一种正当的防备;女人之所以有泪,是为了要与男人说走就走的天生率性相抗衡。

  只可惜,她没来得及说,她的泪也起不了作用…

  丁岩离开,这段情事爆发,两个妹妹勉强陪她说笑,希冀能解她一点愁闷;但她不应不理,近乎自残的行为,终于让家人看不过去了。

  爸爸在房门外咆哮,莫名其妙地从若华姑姑当年的情事一路数落到她头上;紫梅知情后,仿佛感同身受地陪她淌眼抹泪;而紫璇,则是不改本性地跑来臭骂她一顿。

  怪了,你这么伤心做什么?紫璇气有一面之缘的丁岩一走了之,也气大姐的不堪一击。丁岩是个什么东西呀?他值得你这样为他哭吗?

  她不说话。

  眼泪不是人,它没有理智,不会因为值得而掉,也不会因为不值得而不掉。

  他说过他爱你吗?见她没起色,紫璇气得直跺脚。

  他……也没说过他不爱我呀。紫素反射性地回了这句话。

  神经!最后,因为她钻入牛角尖的执劲,紫璇也放弃了她。

  但是,那句她在下意识里进出的话,却重新给了她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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