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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拯救你。”哭泣着,她感到近乎绝望的无助。即使离他这样近,也还是看不清雷蒙的脸,她的眼底早被泪水变成一片模糊,心在拼命地哀求,她不要雷蒙死啊。

  夹在风中汹涌如雨的箭疾射而来。他的脸上保持着温柔的笑容,只是在那个瞬间,他捂住了她的眼睛。

  带着温度的手掌自她的脸上一点点地滑落,她的眼泪也随之潸然而下,被无数利箭刺穿的男人还保持站姿,静默在身前一动不动。

  她不敢把眼睛挪到他脸以下的部位,怕心脏会医强烈的悲愤在瞬间被压碎。

  “不……”唇颤了颤,她的声音已经无法称之为是声音,“不……你、你的家乡还有人在等你……你们要周游世界……你不要……不要……”

  语无伦次地颤抖着,她只能无助地望着那双温勇的深绿色眼睛,望着他的唇开启,在微笑的刹那,血液狂喷,溅满她的脸颊。而他坚持要留给她一个笑容,吃力地抬起头,为了碰一碰她的头发,为了擦掉她脸上沾染的鲜血,他咳着,伴随着大量的鲜血,微笑着低低地说:“傻瓜,其实那是我骗你的……”

  有些话,似乎再也来不及说。他缓缓地闭上了眼,任长长的卷发被狂风吹成黑色的火焰,翡翠般的美丽眼眸中,生命的光泽已骤然消失,在手指只差一点便碰到她额头的刹那,雷蒙高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好似某颗星辰发出撞击时震撼苍穹的巨响。

  世界在眼前分崩离析,心脏在体内支离破碎。

  她身体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在瞬间抽离,软绵绵地随着雷蒙的倒下她也跪倒在地。双膝与地面相碰撞的疼痛已没有知觉,她犹疑恐惧地伸出颤抖的手,去摇晃那已经不可能再次睁开双眼的人。

  眼泪落下,点点滴滴,她紧紧地抱住他,泪水滴落在怀中男子的额头上,如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珍珠。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站在墙上双手抱胸,昂着头,大卷黑发在风中招摇,凛冽的姿态一如傲然的狮子。因为绝对的温柔而显得绝对强大的男子,有着坚强的面对烈日也不会退缩避让的眼睛的男子……怎么可以,这样死去……

  她抱着他,抱紧他,把湿凉的脸颊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听不到敌兵向她走近的声音,听不到墙上有年轻的法军沉不住气喊出的提醒她的叫声。

  她听不见,身边的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视野之处,一片白茫茫……

  强大的悲哀迫使她麻木地抬起头,却在目睹到城墙上那个熟悉的身影露出残酷的微笑时,终于厉声尖叫起来……

  第六章 情茧囚牢

  踽踽独行。

  在这无边的暗夜中。

  所有奔腾的火焰,都已一一平熄。

  尽管它们曾有过疯狂炽烈的燃烧,为你。

  吾爱,我曾无比深沉地爱恋着你。

  而今,我却决定将你忘记。

  不再痛苦,不再挣扎、不再思念。

  关于你的一切,从此不再提起。

  关于你的一切,我一笔笔慢慢抹去……

  一树惊秋。

  宽大的梧桐叶片在风中旋起旋落,犹如过了季节没有寻得归路的蝴蝶。

  清晨时分下了一场大雾,淡淡薄薄的白纱笼罩着整座鲁昂。城市与季节,失去秩序。时间与过往,一并迷惘。惟一清晰的只有在深塔狭小的囚室内,墙壁上面的刻痕又再次深深地划下一道笔直的印迹。

  于是,又是新一天的开始。纵然没有宣布黎明到来的阳光。

  深暗幽远的甬道上远远地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一并而来的还有沉重的铁链拖在地面上发出的哗啦声响,那声音,令在每一扇紧闭铁门之后生活的人心弦颤动,他们知道,是狱卒来提审犯人了……

  今天,被拉去拷打逼供或进行不公正审判的不幸者又会是谁?

  每颗心都在惶惶不安……

  生长在和平的环境中因而可以随意说出拥有勇气反抗时世的英雄们,一定都没有尝试过被人拷打的滋味吧。尖锐的染满黑红血液的刑具,往往只要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手脚冰凉失去抵抗的意志了。

  贞德,就被关压在这座阴森的英国制的监狱中。

  而贞德,只是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女孩子……

  甬道盘旋垒起,狱卒拾阶而上,往最顶层行去。

  身后的人们松了口气,却又将心悄悄地提了起来,透过狭小的透气孔,一双双各种颜色的眼睛流露着嫌恶而恐惧的情绪跟随着狱卒的背影前行,他们是去提审那个小姑娘了吧……

  唉……不约而同的沉重的叹息弥漫开来,如窗外的茫茫雾气。

  不管多么金碧辉煌的华厦里也会有藏污纳垢的角落,即使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人们心中也依然可能存在正义。身为人类,自身固有的不可磨灭的感情,例如同情、恐惧、怜悯、憎恨,珍惜……这种种都不会因为披上囚徒的外衣而消失不见变成衣服上的号码。

  这里的人们,大多同情那个纤细的少女……他们听过关于她的传说,也包括一些被夸大的负面的故事。例如她是一眨眼就用火焰毁灭了数万军队的妖女之类……但在他们眼中所见到的这个贞德,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清秀少女罢了。他们没有看见翅膀,不管是白色的或是黑色的。而对这样一个少女实施残酷的刑罚这种事是他们大多数人不能忍受的。

  “哈利路亚……”

  有人默默地在胸前画下十字,也有人凝眉不语。处在相同的处境之下,他们无法救她,自顾不暇。但,颇具思想之士忍不住心中暗问:法国国王在干什么?他为何不向助他登上帝位的少女施予援手?

  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

  在阳光也不能穿透的迷茫大雾中,位于最顶层看守最严密的囚室内,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赤色金发乱如枯草,横七竖八地遮挡着大半张脸孔,细瘦的手臂紧紧地搂着自己竖起来的膝,仿佛这样蜷缩起来,就能将自己藏起,远离这令人恐慌的冰狱。

  意识如窗外枯叶随风流离,任凭回忆乘虚蹈隙,身体的最深处,像被烙上纹身一般,只要微微触碰,纠缠人周身脉络中的过往竟夜,便段段清晰掩上。

  在这白日与夜晚已不具任何分别与意义的所在,她无力制止任何事情的发生,甚至无力抵制在大脑内一遍遍重播的无数意识碎片接连不断地闪过。

  她不想回想任何一段记忆,不想思考任何一个问题。那些记忆无论曾经是温磐或残酷的,在如今都已经化为足以刺伤她的利器。

  但,思想的齿轮脱离身体能够控制的轨迹,无论在黎明之时,在暗夜时分,在风吹落叶,在雨打梧桐,在每一个瞬间,她都无时无刻不在回想中挣扎沉沦。

  而在段段回忆之间,总会出现两个交替的人影,如温柔的火焰,用爱抚留给她满身伤痕。

  金发如水,披散满身的优雅男子带着魅惑人心的微笑,在一盏晕黄烛灯之后,支腮凝望。因那一个微笑,一枚金币,从此结下不解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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