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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上床睡觉时,并没巴望什么,然而安兰入梦了。

  “安兰?”我惊喜交集,但她只是微笑她看着我,仿佛有无限喜悦。

  我们已被生与死的大限无情地分离,为什么她还这般喜悦?

  我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在梦里,梦见的一切仅是幻像,但禁不住还是流出泪来,“安兰——”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抓住她。再也不让她走开,但就在我向前扑去时,她消失了。

  我在怅惘中醒来。

  当我嗅到强烈的燃烧气味时,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但那不是梦,气味刺得我发呛。

  “失火了!失火了!”沈嫂在楼下凄厉地叫唤,我跳下床,跑出房间,天啊!从厨房开始楼下已是一片火海。

  沈嫂慌慌张张地提着水桶还直想往火里泼。

  “沈嫂!快跑!”我大喝一声,她这才如梦初醒地丢下了水桶,跑过楼梯时,只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顺手抱起了拿破仑的架子,拿破仑究竟是一只鸟,平常再机灵,也受不了这么大的骚动,狂乱之余,硬是把沈嫂的手臂啄出好几个洞,沈嫂一直把它拎到门口才吃不住痛抛开。

  大火燃烧得很快,我也才刚到门口,后路就已经完全被封住了。那些橘色的、红色的、炽热如白金色的火光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使得黑夜看起来更可怕。

  我赤着脚凝视眼前的一切,仿佛烧掉的东西,完全与我无关。

  也许,那真的与我无关,我早应该唾弃迷信,别把那些前世,今生的鬼话往自己身上扯。或者相信小宝所预言此地不宜生人居住,只合死者安魂,而这预言竟在此刻应验……,

  “神经病!神经病!”拿破仑虽然脱离了火场,但也被自屋里袭卷出来的热风薰得受不了,忿怒得直拍翅膀,怪声怪气地大叫着。

  消防车来时,声势凄厉,惊动四邻,但也除了造成这样效果外,并没有挽救什么,白石居已烧得精光、画室、书房,挂有枝状大吊灯的楼梯、维多利亚式的角楼……烧得一干二净,不再有什么剩下。

  连鬼魂都离开了。我看着它们出现在熊熊的火海中,一个接着一个,先是那个在降灵会中的不速之客——张老头,然后是拣拾古币的孩子,他们以奇怪的神情膛视着这场大火,仿佛是大难降临,完全无法逃避,但令我惊诧的不是他们,而是许许多多像宾客似的人物,一下子在火中全投影了出来,在浩劫中现身,也在浩劫中与其它物体一般沦为灰烬。

  它们在火中发出惨烈的嘶叫,但完全被狂风吹去。

  我对它们的被消灭完全无动于衷。

  直到我见到安兰。

  她居然也出现在火场,而且是以不同的面目,首先出现的,是少女时的安兰,轻盈、天真又纯洁,然后是初婚的少妇安兰……就如同电影上特殊效果的影象,一个一个的向前重叠……而后也如同那些幽灵般倾倒化人火中……

  我醒来时,是躺在医院里。

  “秉同!秉同!”有人喃喃地,不断地在呼唤我,我吃力地睁开眼,但马上闭上,因为大火的影子又出现了,炙得我太阳穴发疼。

  “秉同,是我,文莉啊!”那声音又叫。

  我再度睁开眼时,火的影像消失了,我茫然地向前看,是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遮着我,我努力去对准焦距,但实在太累旋即又放弃。

  也许,我不应该再醒来,也不应该在冲进火场时,被消防队员硬拖出来。

  我应该随安兰一道去。

  我在医院一直待到第10天,才肯正眼看人。这些日子里,文莉每天定时到医院来看我,一坐下来就不停的跟我说话,叽叽咕咕简直没个完,甚至找不到话说时,还念报纸给我听,从围棋专栏念到社会新闻,念得一字不漏,高兴时还要发表看法。

  “你的话怎么这样多?”我怜悯地看着这个几乎要沦为长舌妇的女人。

  “你能说话了!天呀!你居然能说话了!”她起初不能相信,继而兴奋大叫。

  我如果再不叫她停止,会被她聒躁死!

  “能说话就好!能说话就好!”她直抹眼泪。

  我又没有变成哑吧,为什么不能说话?我瞪着她。

  “你还好吧?哪里不舒服?”她还是不放心地问。

  医生不放我回白石居,他的理由是我受到太大的震动,恐怕不能再受刺激。

  文莉站在我这一边,再三保证若有闪失由她负责。

  车子进入山村小筑时,警卫特地过来问候,我的表情却逐渐僵硬,到了白石居门口,我简直不敢朝那里看。

  情况比我想象中还糟,那美丽得有妖气的大房子不见了,被大火席卷过的草地上只剩下乌黑的一堆。

  更恐怖的是桂家的房子也消失了。

  我不禁“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桂碧随烧了白石居后,回家去把自己的房子也烧了。”文莉说,“你前些天情况太糟,我不敢告诉你。”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脑里嗡嗡作响,乱成了一片。

  半天后,想开口问碧随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房子,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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