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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留下了你。"他停了颤抖,忽然轻柔地说。

  这一生他未曾对谁温柔过,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令我发呆。

  "孩子!"他说,"我们能不能谈一谈?"

  我残忍又冷酷地看着他。我不会对他心软的,永远不会!他让我最深爱的人受苦一生,含恨而死。

  "我认为你应该接受这个建议。"一个明艳照人的女郎双手插在口袋踱了进来,虽然她卸掉浓装,换了一套素雅高贵的衣着,但我仍认得出,她就是白玫瑰,一个女白贼女扒手、骗子兼落花流水翅仔。

  "你凭什么建议?"我用一种几何透视她的目光,把她从头看到脚。

  她冷笑一声:"爸爸!你还没有为我们介绍呢!"

  "佳雯!这是你大哥。"裴俊荣说。

  原来她不是白玫瑰,不是扒手、落翅仔,但比扒手、落翅仔更糟,是走私贩子大毒枭的女儿。看她这般神气,恐怕她还不晓得裴俊荣披着拆船大王的外衣在暗里干的勾当。

  可怜又是一个裴家人。

  "好端端的,你对我叹什么气?"这个小妞,恐怕还不到十八岁,齿牙却是锋利得很。我被她连欺两回,果然厉害;一进来,光芒连裴俊荣那么亮的人都被她压住。

  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我是替她难过,但用不着表示出来。

  "你十七岁离家出走--"裴佳雯把双手自衣袋里拿了出来,放到背后,像老学究似的踱着步子,"也十七年来未曾在堂前尽孝,不惭愧么?"

  可笑!我最惭愧的是今生投错了胎,裴俊荣所做的孽让我这一生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你可知道父亲这次为了见你,花了多大心血?"她望着我冷笑,美丽聪慧的外貌下原来是个泼辣货。 "父亲在厦门看到台湾的电视节目,知道了你的下落,特地偷渡回来,只为了见你一面。"

  他不知道我的下落?我读师大夜间部的那五年,他随便去教室瞄一下就会看到我每个夜晚都在那里上课。

  可是那时候他哪会在乎什么,他还有大老婆生的儿子在大陆,何必记挂我?

  爸爸如果被发现,罪名是叛国,早在20年前,他在台湾海峡走私贩卖军火,就已天良丧尽。

  没有人抓到他,是因为他狡猾,他永远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站在第一线的是那些尽力气的傻瓜。

  聪明人永远待在后头。

  "想看我一面,现在看到了。"我淡淡的说。

  "你怎么这样没有人性?"裴佳雯一下子跳到我前头,我不禁怀疑她母系的血统,太活泼了,看她深目高鼻,弄不好真是个洋鬼子。

  我笑了。说我没有人性是最大的笑话,人性中所有该有的我都有,贪财好色爱名爱利!一直没有发财只不过机缘没到。

  更何况我还站在这里虚荣地让裴俊荣和自称我妹妹的小妞看了个够。

  "我走了。"我转身,背后一股冷风,我把头一低,一个水晶花瓶掷到了对面墙上,砸得粉碎,满地的水四散的花。

  掷花瓶的是裴俊荣,真是大出意外。

  他一直是个令人莫测高深的人物,没想到会当场失态,真的是老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法回顾的,是少年时期那心身均破成碎片的心情。

  回到潭子湾,已经深夜。

  我骑着追风二00,刮起黑夜的风、黑沉沉的雾。疯狂的车灯照耀在那一丘丘凸起的坟坡上。我大声地诅咒着,向天空长啸,随着机车隆隆的声音,一直奔去那遥远的水上。

  然而心中回荡的激情并未消失。

  天!天!我愤怒地问,让我担负着裴家洗不去的血腥与罪孽难道要到永远?

  为何选中我?

  明明不该是我!

  我狂叫狂喊,扑到脸上是无情的风、冰冷的泪、不去的愤怒与哀愁。

  远远地,我见到了有一盏灯,一盏温暖的灯。

  我眯起了眼睛。是谁?是谁在那孤单的旷野,燃起了这样的灯光。

  那儿不该有灯的,因为在那冷冷的地方,原只有一座孤伶伶的房屋,而房屋的主人并不在家。

  我冲向前去,屋里不但有灯还有人。

  在我停车的同时,我听到了一缕箫声从窗口飘出来。

  我站定了听,听那支慢幽幽的《千声佛》。

  没有这种古怪的小偷,偷完了东西还留在这儿吹箫给我听。

  我也学过箫,也学过《千声佛》,但一直吹不好就不吹了,而这人吹得这样好,吹得这样毫无烟火气,我所有激荡的心情被洗清了,慢慢静下来,做她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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