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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子陪我足足聊了一个钏头。秦无双还在摆架子,我决定离开。艺术家在当今的社会地位毕竟与古代弄臣略有不同。

  "夫人就要下楼了,"梅子急急地说,"你走了,她会怪我。"

  她那张娇俏的小脸与秦夫人相比也许会大为失色,但已经颇为可爱。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去逛那座伟大的蒙兀儿花园的建议。

  她为了讨我高兴,不断地叽叽喳喳,把自己的身家叙述得一字不漏,说本来学的是国贸,现在工作内容很简单,只要跟在夫人后头递递拿拿,如果运气好混得下去,夫人会给她双份退休金。

  "我喜欢在这里工作。"她肯定的说。

  "小女孩在豪门中工作,可以增长见识。"

  "不!夫人爱静,她很少见外人。"梅子说。

  我还以为秦无双前呼后拥,接触的全是名人,不料她自甘寂寞。

  "夫人喜欢艺术。"梅子又说,"她甚至很少说话,跟着她,是一种享受。"

  我怀疑地看她一眼,也许她是个撒谎精,为了保住饭碗,四处散播对自己有利的谣言。

  她叙述完自己的历史,开始问我的。听说我在乡下画室一躲十年,非常坚持地要来参观。我告诉她,我住在潭子湾,离公路很远,要进来得先去碧潭搭船。

  她听了更兴奋,说就当是去郊游。

  有美来访我并不吃亏,当即答应。

  秦无双到了十一点正,派人来通知改天再塑--她累了。

  我坐原车回画廊。

  经纪人引经据典,说我不能毁约。

  我告诉他,如果秦无双要买玩具,市场多的是,千万别找我。

  说完怒气冲冲的回家,一整天都不能平静,到了夜半才醒悟,其实白白去逛了次花园,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得的损失,何必小心眼。

  正预备入睡,远处水面上马达般"卜卜卜"地响,心里动了疑,打开窗户,果然是般来了。船头高高挑着一盏灯,一个人影站在灯下,一手扶着灯柱,白衣裳一飘一飘,在水中蒙蒙的雾气里,不由要让人大为倾倒,就算是传说中的鲤鱼精,风情也不过如此。再凝神细瞧,这下子心脏差点儿也跟着跳出来。唉呀呀!这不就是秦无双吗?心里立刻就原谅了她。

  船靠了码头,我赶上去接她下船,那双手柔若无骨,滑嫩得不像三十岁的女人。

  船夫把船开走了,"卜卜卜"的声音远去,水面上逐渐又恢复了寂静。

  "这里很好!"秦无双站在路灯下浏览着四周。如果她白天来,准会以为此处是难民营,但现在经过夜的化妆,倒也别有情调,曾有夜游客误会是水上啤酒屋,一定要掌柜的倒酒来。

  我请她进屋坐。她看见了屋前的蜘蛛百合,竟然有些动容。

  "你种的?"她问。

  "野生的,这种花是野生的。"

  她笑了笑。

  "如果种在盆子里,就不算野生。"我画蛇添足。

  她这下才算真正笑开来,两排晶莹的贝齿像珍珠般闪烁,令人万分迷惑。

  她深夜到访,不会只是为了喝茶,但我们也只是坐在我亲手钉的那些木桌椅旁喝茶,别无他事。

  "总该要发生点什么事才好。"我心里的小妖精不断地提醒我。

  我不扮演登徒子是有原因的。出了任何状况,杨宝发第一个掐死我。他花了太多的钱在我身上,才让我从一个无名乡下人变成一个艺术家,我栽跟斗就是陷害他。

  到了十二点正,我看看表。秦无双正若无其事地欣赏收音机里的古典音乐,她修养这么好,我也没办法赶人回家。为了招待嘉宾,拿出了跳棋盒子。通常我一个人待在这个荒岛上,是左手和右手下,让左手把右手杀得片甲不留;今天有了伴,倒可以试试看面壁了这许久,武功是否有长进。

  秦无双没有笑我一大把年纪还玩儿童游戏,也并不轻视那盒廉价棋子,聚精会神地同我下棋。

  连下了五盘,我们都几乎是平手。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有围棋比赛、国际象棋比赛而没有跳棋比赛,可见得这种招待多么的不得体。

  秦无双拿出烟盒,燃起一根,悠悠地吸着,眼睛望着窗外出神,不晓得想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她熄掉烟蒂,站了起来。

  我帮她披上披肩。

  已过了午夜,码头不会再有船来,我问她乘摩托车可好。

  "总比游泳要强!"她幽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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