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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秦夫人亲自送我回家。

  我并非未曾亲近过美女,但见过她才知道什么叫做闭月羞花。伊正当花信年华,冰为肌肤玉为骨,一身飘飘欲仙的印度丝衣裳,笑起来让人收不回视线;白如春葱的手指上套上套着颗十全十美的祖母绿,可说得上是风华绝代。

  如果有人见到我坐在这辆有活动折篷的VWRabbit, 并有佳人在侧,会羡慕得眼珠子都迸进来。

  若再知晓秦夫人是我的主顾, 更会嫉妒得再三咒诅一-裴文这小白脸好大的运气。

  不过千万别误会,吾人绝非午夜牛郎,服务的范围只限于替她塑像。

  我的职业是艺术工作,说好听点是艺术家,说通俗些是搞雕塑的,秦无双是电子大王的夫人,家中有金山银海,丈夫疼爱有加,台北车载斗量的艺术家,不知为何偏偏选中我。

  上个礼拜,我开首次个展,画廊的宣传做得十分轰动,把我三脚猫的功夫誉为毕加索再生,除了包下艺术杂志的封面封底,还创风气之先包了电视广告,当然这是艺术活动不能太俗气,所以买的是文化节目,由艺坛闻人鲍信江做20分钟的专访,可说是出足了风头。雕塑展开幕时,又安排了部长以上的高官前来捧场,非常尽力。

  秦无双是在展览第三天由秘书陪同,旁若无人地走进来的。我眼拙不识得贵人,画廊经理却立即向我丢眼色,然后趋前招呼。

  她逛了一圈,大致浏览了一番,才开始驻足细看,最后选了最大的一尊--月下浴女,开的是支票,龙飞凤舞签得一手好字。

  我心里有个小妖在哼唱--管她真懂还是假懂,只要肯花钱就是好主顾。

  她下了定钱后,要求亲见雕塑这本人。

  我只好过去,她淡淡地说:"裴先生有空吗?我想请你塑一尊像。"

  我答:"有任何业务请找敝人经纪人接洽。"

  她微愕,想必是从未碰到过穷艺术家还端架子的,大开了眼界。

  我的经纪人杨宝发八面玲珑地把话接过去。秦无双出的价钱很高,他立刻答应,而且将日期排在第一优先。

  秦无双预付了五十万元,算是订金。

  我呆坐一旁,没事人似的听他们谈钱,心里想,也算是苦尽甘来,有经纪人真好,再也不是无名艺术家,再也用不着双手把自己捧上去零售贱卖。

  秦夫人和他说完,又以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出去了,但临出大门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过头来,那表情并不失她的高贵风度,却的确是艳色无双,害得我心里好一阵不自在。

  今天早上她又来看展览,再亲自送我回去,亲切和气得让我受宠若惊。过了半月,展览会风光地闭幕了,秦夫人喊我去报到。

  秦家派车来码头接我,车里全套柚木羊皮,附有电视酒吧,这等排场我益发地正襟危坐以表敬重。艺术家也是人,越有艺术修养就越知道钱的好处。

  秦府在仰德大道上,光是私家车道就有百多公尺长,坊间传闻秦府连自来水龙头都是纯金打造,虽是以讹传讹,但也可想见其豪华之一斑。

  今天得以窥其堂奥,果真名不虚传。进来这座同居,就如同闯入了蒙兀儿王朝的某座花园,古典式的别墅有高高的石阶,气势十分宏伟。阶下有座海豚喷泉,更是杰作里的一颗明珠。

  我怀疑秦家既有这样高的鉴赏力,还要我这种三脚猫来凑数做什么!也许他们本月份的节目表要更新娱乐内容,需我假冒毕加索的浑人来逗乐子。

  秦夫人在楼上跳芭蕾,这是她的晨间体操,由秘书纪梅子陪我聊天。

  梅子身材娇小,性情活泼,笑起来声音像一串银铃,十分好相处。她引我四处参观。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座玻璃画室,全是绿色植物,或攀或爬或吊或挂,蓊郁葱笼,各式各样像个丛林。

  有一丛开白花的植物,被种在考究的西班牙浆釉广口大深钵里,看起来异常名贵。

  "这叫蜘蛛百合!"梅子得意洋洋地介绍,"是夫人最喜欢的花。"

  纪梅子如果稍稍通晓园艺,会知道这花其实很贱,在我乡下的画室附近野地里,开得一丛又一丛,根本没人理睬,供在这里有如众星捧月,倒也别有番气派。

  "夫人从前也是学美术的。"梅子想到什么似的说。

  "哦?"

  "但她只读了两年就支了法国,结婚后才回来。"

  我没去过法国,即使有钱也不会去。我立志做土著画家,一辈子坐井观天。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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