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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失笑:“韦杰恩,有话何不直说,拐弯抹角浪费彼此时间。”

  “就在这大街上?”他为难地看着罗斯福路上的车马喧嚣。海伦告诉我,这儿的空气污染是台北市最严重的几个地区之一;她们办公室迁来此处后,她的支气管立刻出毛病。

  “如果你有什么话在光天化日之下说不出口,那也就别说了。”

  “好吧!”他下定决心似的,但才说了两个字,便满脸通红,“越红,在我出国时,你曾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微笑着问。我真奇怪自己还能微笑,但愈跟他对峙下去,我就发现对自己愈有把握。

  “我是说——”他说不出口。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该走了。”我看看表,天都快黑了,我想回家去。

  “越红,我想知道你的近况。”他拉住我,他有千言万语要倾诉。

  “原来如此,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什么大不得了。”我笑得更逼真,“我过得很好,有好的工作,身体也健康。”

  他眼睁睁地看我走了,因为他有拦住我的勇气,却始终不敢问出口——“孩子好吗?”

  我在报上看到的消息,包括他在美国破碎的婚姻,有一个小杂志甚至强烈地暗示,他离婚的原因是没有子嗣。

  多么讽刺,没有子嗣。

  但我不必让世人知道我的苦痛。

  当然,一切出于自愿。

  并没有人强迫我,包括韦杰恩。他的到来与离去都应该有他充分的自由,没有人阻挡他。

  而现在,我也该有我的自由。

  韦杰恩卑鄙的理由阻挡不了我。

  很意外地,母亲在家。其实我不该意外,自嘉露出事后,她不再出去流连,和孙国玺也愈来愈像夫妻。

  孙国玺也在。家是他的伤心地,他却还是回来,也许,青梅竹马的妻子有助于他的重整。不知道他那个小女友倪莲莲怎么样了?看情形已是过去式。像孙国玺这样身分的人,贪一时新鲜是偶然,倒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照旧吃晚饭,坐以前的桌子、椅子,连晚餐的菜式都无不同。

  我发现孙国玺是个念旧的人。

  所以他对母亲这样好,对我爱屋及乌。

  我不该想起嘉露,但我禁不住要想。她如果在,多好!

  饭后,母亲说:“你回来得正好,你父亲有话对你说。”

  她永远忘记孙国玺不过是我的继父,生父另有其人。

  我以为孙国玺简单训话两句就完毕,不料,他要我到书房坐。

  拿出来的是一份遗嘱,母亲做见证人。

  “如果我有什么不幸,你母亲是第一顺位,你能够获得剩下的三分之一。如果我们都离去,你是最优先。”

  孙国玺只用了几个字,便让我知道我发财了。

  我坐在那儿发呆。

  发财和发呆,都不能解决我的困难。

  “我只有一个条件,”孙国玺继续说,“你要认祖归宗,放弃姓越。”

  我这年纪当养女嫌太晚了。

  我平心静气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我姓越很好。”

  “你爸爸的意思是他要认领你。”母亲怕我不懂,急急告诉我。

  如果他要认领小孩,孤儿院里有极多很可爱的,何必找我麻烦?

  “你对做我的女儿有反感?”孙国玺不高兴了。

  这怪不得他,因为我不识好歹。

  “我觉得您教养我、栽培我这些年,已经是报答不完的恩情,不敢再有奢求。”

  “做我女儿有什么不好?”他问。

  “因为我不是。”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是!”他走到我面前,慈爱地拍拍我。“你本来就是,只不过这些年——实在太委屈你了。”

  我呆呆地看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母亲发出了啜泣声。

  她在哭,很伤心地哭。

  “越红,你是他的女儿。”

  我不懂,真的不懂。

  “很多年以前——”孙国玺的表情很奇怪,话也讲得很艰难,但他没有背过脸,仍直视着我。他有足够的成功者的条件,从不逃避什么。

  “我和你母亲——”他又顿了顿,“我们有了你,但是我没办法跟你母亲——”

  够了,这几句天崩地裂的话已是够打得我头发昏,身子发颤。

  “我不是!”我想抗拒,虽然我在孙国玺面前,不过是一只卑微的小蚂蚁。

  “我知道,现在突然告诉你,你心里没有准备,很难接受。”

  “不是接受,我根本无法相信,我做了越明将近30年的女儿,怎么突然变成姓孙?”

  “是我们对不起你。”母亲仍在啼哭,“当初实在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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