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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可是我没空,我要工作,要寻找吉屋乔迁,还要应付南茜张。

  “他不在。”我在电话里说。

  但她再也不相信我,每天装不同声音来打探,有时候还找人冒充黄百成的朋友。

  谈恋爱谈到这样,我为她觉得悲哀。

  她却乐此不疲,不肯降亡了事。

  反正这不干我的屁事。

  张祥瑞却找上门来了。

  一天,我正在努力工作,他来了。

  “我有活跟你说。”他的神情沮丧。

  “我没空。”

  “你最好有空。”他毫不客气地坐在我桌前。

  “张先生,你扰乱我工作。”

  “我可以付谈话费。”

  “我认为你的建议棒极了。”我冷冷地说,“你可以付给律师。”

  “我们的问题没有严重到这样吧?”

  “我们没有问题。”我抬起头,用手指他,“张先生,那是你的问题。”

  某些时候,他象个患了水脑症的大头婴,可以活下去,但却难以治愈,也无法教育。

  下次我会记得把门锁好。

  我只是个技术工,骚扰会有碍我的工作品质。

  “你的这件工作值多少钱?”他指着我手上的模型,“我付全额给你。”

  “你付不起,这是无价之宝。”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对和他耍嘴皮子厌恶极了,“拜托出去好吗?”

  “我妹妹自杀了。”

  难怪今天她没打电话来,原来没空。

  “先生,我妹妹也有问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感到吃惊:“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冷漠的人。”

  “这跟我有什么相干?”

  “如果她死了——”他生气时,青筋暴露。亏他还是个受人尊敬的心理医生,我看他自己都有问题。

  “她没死,对吗?她死了你也不会到这地方来。”

  “你倒很清楚。”

  “因为不干我的事,我比你冷静。”

  “你有我没有的优点,所以才找你商量。”

  他是拍马屁的专家。

  “帮我找黄百成。”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每个人都以为我是黄百成专家。

  “我知道。”他说,“他在奔达森林游乐区。”

  原来他还是个侦探,不过他的情报正确,黄百成是在那儿。他是逍遥仙子,爬树、钓鱼、泛舟、露营、玩野外求生,大概乐不思蜀。

  留下我在办公室受苦。

  但我宁愿受罪,也不敢想象自己到了森林中该如何生存。我从未梦想过做女泰山。

  我连露天洗澡都会被蚊子攻击个半死。

  我答应张祥瑞去奔达找黄百成。我也有妹妹,但我不似他如此爱护同胞手足。

  到了奔达,我才发现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我不敢坚持骑脚踏车,三个钟头的上坡路,我会累死;也不敢单身拦计程车,一路都是观光果园。杨桃、莲雾、水犁、芭乐,果树又高又密,劫财劫色只消轻轻一推,就会曝尸荒野,几天几月没人晓得,徒徒恶心了来采水果的人败兴而返。

  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计程车司机也有很多好人,捡到上万美金不动心者大有人在,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但我在自己的十步之内还是小心点为妙。

  好不容易找到了专攻山路的小巴土,死等活等地等了半个钟头,再高贵的人经过一番炎日曝晒及车尘洗面,也会面黄唇黑。

  巴士中冷气特强,一进去就猛打喷嚏,前面老农夫妇怡然自得。到了下一站上来一群郊游的小鬼,吵得天翻地覆。一路颠啊颠的,慢慢人都光了,车中又恢复寂静,最后连老农都到了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魂野鬼似的。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司机从照后镜瞄我,望得我毛骨悚然。

  过了一会儿,我才想到,不仅我害怕,他也紧张,万一我在后座突然如一阵轻烟化掉,怕他不吓得屁滚尿流。奔达终于在望。 下车后,我直奔营区正中的绿色小屋。屋里电视机开得震天响,放的是连环炮,胡瓜正在捉弄银霞。向银霞世界上最大的哺乳类是什么,她答称大象。胡瓜笑得恨不得一头撞死。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只好去翻登记簿,果然翻到了黄百成老板的芳名。

  找到了他的名字并不代表找到他的人。我选择了一个自然而颇有智慧的方式,不是任何登山手册都说过吗?若是发生了山难,应该循着溪水走,一定走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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