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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祖英彦一直到晚上才再回来,火气并没有消,只短短几小时,他竟改变了许多。方东美过世,般若居大火,他都没有这样过,总是果决的处理事情,冷静得像天下没有任何事能难得倒他。

  现在的他,双目发赤,形容憔悴,有如打了一场败仗,生死交关之际,要对我发脾气,却又由于旁的原因发不出来。

  他也不必发了,下午的怒吼,到现在还嗡嗡作响。

  我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当时并不是没看见陈氏母女所露出的被绽——她们的计划周密,行动小心,但绝非十全十美,我没看出来,是存心视若未见。

  恨与怒——蒙蔽了我。

  而我竟还以为自己有资格做母亲。

  我不能动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悔与恨在我心中熊熊地燃烧着,说不出来的痛苦,似乎要把我吞没。

  我已不再在乎他要对我怎么样,或是说出什么难听话,真的,我不在乎了。

  我的错——只有我才知道。

  他怒气犹盛,看见我,更加不可收拾,突然伸出手狠命摇撼着我,吼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被他两只钢钳般的手摇撼得全身发痛、无法思想,但我完全不抵抗,任他抓着、摇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发觉他不再摇我了,反而用力拥住我,把我拥进他温暖的怀中,拥得紧紧地,紧紧地,我脑中部分意识仍无法恢复,而空白中,他温暖的胸膛却使我觉得安全。

  我听见了呜咽,时断时续,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他还是我,只有紧闭着眼睛。

  无论是谁,都不要紧了,真的,都不要紧了。

  我心头一松,无论是怨恨,痛苦还是安慰,都在瞬间消失。

  醒来时,我躺在书房的沙发上,祖英彦看着我,眼光仍然不友善。

  “看着我!”他命令道。

  我不想看他,不想看任何人。

  保母进来时,他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问她小小孩呢?她说刚才一直闹着要来见我,闹了好久,才哄他睡着。

  我叹了口气。

  “晚报——已经登出来了。”保母沉吟了好一会儿,把报纸递给我。

  我脑中只觉訇然一声。

  “我要休息一会儿。”我对保母说,她知趣地离开书房。

  良久良久,我才坐起身,打开那份被我几乎揉得稀烂的报纸。

  不出所料,这件事立刻成了热门新闻,记者访问的对象,从帮我接生的医院,还找到照顾过我的特别护士,甚至我住家附近的超市,便利商店。

  记者也访问了梁医生;他也仍一句话也不说,我当时没有错看他,他是个好人,而且是君子。

  书房的门在这时开了,进来的是小小孩,抱着他心爱的小熊,保母早已把他哄睡了,他又下床做什么?

  他把小熊塞给我,好像那就是我的保护神,我抱起了他,带他回房间去,他乖乖任我抱着,依恋与信赖地靠着我。

  我爱他。

  即使他晓得了自己身世,不能原谅我,我对他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替他盖好毯子,他又坐起来,亲吻着我的颊,才又钻回毯子里,心满意足的闭起眼睛。

  我在他床边坐下,他总是不断地偷偷睁开眼,看我还在不在,一直玩了十多次,才倦得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把小熊放在他枕边,捻熄了灯,回到自己房里。

  保母很体贴,我知道她还没睡,但是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我躺上床,只觉得冷。

  从前的日子,也有寒冬,也是一个人过,但从没这样冷过

  如果祖英彦下午不抱我,我早已忘了什么是温暖,而现在,春天了——只觉得更冷、更寒。

  我缩成一团,慢慢地,还是睡着了,可是没有多久,一阵怪异的冰冷,使我无缘无故地自梦中惊醒。

  月光自窗外照进来,角落里有个黑影,我全身发凉,想叫也叫不出声,只有呆呆地看着那黑影慢慢走过来,影子使她看起来更为巨大,犹如鬼魅,她走得很慢,我应该有时间逃的,可不知为什么,我只是躺在那里不能动。

  她走了过来,我知道我为什么害怕了,她的脸,啊!她的脸——是方东美……

  月光照了进来,我的心脏紧紧揪在一块儿,几乎无法跳动,时间也跟着冻结了。

  但,真的是方东美吗?月光更分明了,她沐在一半月光,一半阴影的脸,原来有人戴着她的面具,并非她的鬼魂。

  她在笑,虽然戴了面具,但是我知道她在笑,笑得邪恶,让人心寒。

  明明知道不是方东美,我却比先前更害怕,我知道她是谁了——杀死方东美的凶手,放火烧般若居,烧死王美娟、阿芬的,以及提供消息给报社的,都是她。

  可是,她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站起来!”她手中亮出了一把枪,胁迫我走下床。

  她的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我不愿意相信我的听觉,但是,我的耳朵没有问题。

  眼泪慢慢渗出。

  “婉兰,是你吗?婉兰?”我听见自己轻轻在问。

  房门无声的开启,有个人站在那里,是保母。

  后面的枪立刻毫不容情的抵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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