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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小小孩有一天告诉我,明天是方东美的冥诞,他要去般若居扫墓。

  我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母亲生日是哪一天,他说是保母告诉他的。

  关闭了三个月的般若居大门重新打开时,我虽然在心里早有了准备,但还是为残败的景观吃惊。

  建筑物烧毁的痕迹是一个大劫难,没想到树木也枯死了,花园更是荡然无存,只剩下垂头丧气的野草。

  小孩把花插在石砌的瓶里,合起小手掌在那儿念念有辞,我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凉,猛一回头,一个白色影子迅速地掠过,消失在不远的密草间,虽不相信大白天就看得到鬼,但也吓得魂飞魄散,失去了力气,只能扶着大树喘气。

  修婉兰离台的前一个晚上,我也曾见过诡异的白影在我窗口徘徊,但是它白天出现竟比黎明时分更让人恐惧……那时候我不那么害怕,是因为雾气的阻隔使一切模糊……可是方才短短一瞬,我看到了方东美的脸。

  她就是那传说中的幽魂,回人世间探望她的家人。

  我走回小小孩身边,用身体护住他,他仍在为他逝去的母亲祈祷。

  这时候,大门口响起警车的声音,上次盘问过我的警察又来了,这回他们来,是因为又有了新的发现。

  有心人给了他们一个电话号码,他们查到我生产时住过的医院。

  我是用方东美的名字登记的。

  但经过明察暗访,所有认识方东美的人都异口同声道,方东美当时身材好得很,纤腰只有二三寸。

  “但是——”我反驳,有没有生育,是方东美女士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警察着只查到这里,大概也用不着来问我了。有心人又提供了另一项资料——

  年轻的梁医师是我第一次去看的妇科医生。

  梁医生本人什么话也没说,警察查到了病历,但自此之后的一切记录阙如,更不要说生产了。

  “孩子呢?”警察问。

  我面无表情,也不想回答,这是我的私事。

  “你未婚却怀孕,孩子又不见了?”警察问得非常不客气,好似光凭这一点就要定我的罪,人赃俱获似的。

  我问:“我可以打电话给我的律师吗?”

  婉兰的律师陈馥明很快地赶来,口才犀利,反应又敏捷,原先对我咄咄逼人的警察立刻不敌,三两下就只有鸣金收兵,承认法律之下,嫌疑犯仍有人权,而没有证据,我连嫌疑犯都算不上。

  “审问”完,律师嘱咐我,今后无论警察问我什么,我都别开口,一切由他出面,免得对我不利。

  回到家里,祖英彦已经等在客厅了。

  我一看见他的脸色,就恨不得往外逃,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过。

  “到书房来。”他不由分说,把我推进书房。

  我站在那里,心虚地任他直直地瞪着我,那眼光像头要吃人的狮子。

  “为什么?”他问。

  只有短短三个字,却得让人用全身力气来回答。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只有不为什么。

  当年的我走投无路。

  多么简单的理由。

  “到底是怎么回事?”祖英彦的脸色比方才还难看,“为什么你——”忽然他像想通似的,脸上灵光一现,“你们——全串通好了对付我?”

  他终于想通了?我怀了他的孩子,瞒着他的却不止我一个,是全部的人。

  他当然不能明了,如果只是祖老夫人或方夫人欺骗他,都有理可解,为什么我参与其中?

  我不能回答,只对自己的愚蠢而抱歉,而羞愧!

  “所有的人!”他狠狠瞪着我,“你们只瞒着我!”

  瞒不瞒他,又有什么差别,祖庆龄终究是做了他的孩子。

  “你知道你剥夺了这孩子什么吗?”他那不可遏止的怒气似乎要掴打我,我禁不往往后退了一步。

  他现在痛悔!因为知道了真相,但在真相泄漏之前,他又做了什么,他有好好照顾这孩子吗?他有善待他吗?

  在我呆立那儿时,他走了出去,重重关上门。

  我仍呆呆站在那儿。

  有人推门进来,在我脚边坐下,头轻轻靠在我的手背上。

  他在安慰我。

  那满是泪水的小脸,像天使一般抚慰了我的心。

  不论是不是我生下来的,他都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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