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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大家都这么说。”他嗫喏着。

  “哪个大家?”

  他的脸红了。

  所谓众口烁金也就是这样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做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他的眼中又充满了恨意。

  “因为我没有做。”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他瞪着我,但慢慢地,慢慢地垂下头,也许他相信了,也许,他在思考。

  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现在是他最艰难的时刻。

  在这之后,他仍有很长的人生要过,如果学会如何去辨别是非黑白,我相信对他未来将会有好处。

  他再度抬起头时,那怀疑、不信任的眼光慢慢消失了,起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被王美娟的谎言所激起的愤怒其实还存在着,也还想继续生我的气,但现实上,他又发现不是这样,所以只好发呆了。

  我凝视着他,深深地凝视着。

  小小孩哭了起来,真真正正伤心地哭泣着,从方东美过世到现在,他忍了许久,这才发作。

  我抱起了他,让他哭,这种时候,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头好。

  保母听见他的哭声,在教室门口张望,我用手势阻止她,孩子哭了会儿,小脸偎在我怀中,抽泣着睡着了,也许他仍不确定,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我,在我这里寻求温暖。

  我轻吻着他的额头,然后替他拭去汗。

  他真像祖英彦,眉眼是他的翻版,脸型、嘴唇、连耳朵都是一样的。

  但愿我能告诉他,那年夏天,我们的青春虽然在海滨消失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剩下。

  ※※※

  方东美走后,二楼整个被封了起来,般若居里更是人心惶惶,案子没有破,成了胶着状态,但慢慢地,再大的新闻也随着时间而沉淀。三天后,方东美的名字只在报上不显眼的地方出现,一个礼拜后,连名字都不见了。

  这么轰动的社会大新闻已立刻被遗忘。

  然后,冬天来了。

  孩子跟我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更好,他没有了母亲,更依赖我,下人们看我的眼光也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

  我度过了第一个难关,但在真凶被抓到前,我都还有艰难的路要走。

  我奇怪自己的韧性,在痛苦难挨,被当做嫌犯的时刻,还能够泰然自若,不给人可乘之机。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我通过了严苛的磨难,只能祈求上苍,不要让我离开我的孩子,请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与智慧。

  保母也和我成为真正的朋友,看得出来,她对我这些日子的表现很感佩服,她说:“我真佩服你,我就做不到。”

  祖英彦这天回到般若居,自方东美去世,他在警方调查告一段落后,出国去了一个月。在这期间花边消息跟他扯在一起的是修婉兰,实在无聊!

  当然除了照片还有文字,意思是祖英彦前妻尸骨未寒,旋即另有新欢。

  我把杂志还给了保母。

  “你没兴趣?”她有些失望,“大家都在谈呢!”

  我笑了笑,不但对这件事没兴趣,就连当年祖英彦真娶了方东美,我都不见得有兴趣哩!

  “你——生气了?”保母小心翼翼地看我脸色。

  自从我被无聊的媒体称作“神秘的爱丽丝”以后,就仿佛被贴了标签似的,一举一动,都会跟祖英彦扯上关系。

  其实我们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若不是有小小孩的存在,今生今世,我们甚至不会再见面。

  我不回答保母任何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对,不如一句话都别回答。

  今天祖英彦回家,她满肚子疑问无法宣泄,尽可以去问祖英彦本人。

  这时,祖英彦要助理来,请我去书房。

  冬雨湿且冷,书房里的壁炉升着火。

  祖英彦英俊的、不苟言笑的脸在火光掩映下,仍有着温柔。

  我想起过去的日子,一切是那般遥远,但又似乎是那么的近。

  他的眼睛望着我,我觉得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但我不愿停留在过去,努力回到现实来,冰冷地、客气地看着他。

  “爱丽丝!”他忘形地站起来。

  我倒退一步,不!我不要他触碰到我,即使是我的影子。

  “对不起。”他胀红了脸。

  他要说的,又何止对不起这三个字,但若非他现在是雇请我的主人,我也不会来听他讲这三个字。

  “我——真的那么——令你讨厌?”他苦涩地。

  多年的往事又一次的在心头翻涌,更使得我无法开口。忘不了的,忘记了的,一齐涌了上来……海滨小屋,日落与日出,那么好的日子,那么美的青春……我怀念,却又不想再回顾。

  “坐下——好吗?”祖英彦的声音沙哑了。

  我坐下来,已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有些事情,我应该对你解释。”他困难的说:“我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离开了,等我能脱身回去,你不见了,房子也烧掉了。”

  原来如此!我又能说什么?一切,都不过是祖老夫人授意与安排,我是被她玩弄下的牺牲者,我不相信祖英彦会不知道。

  既然他明白,又何必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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