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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去浴室取了刀片用手绢包好,带上门,在子夜朝山上慢慢走去。

  一路上,我听见自己的足音、风吹过树枝、水滴声……也许有人听了这些声音会害怕,这儿,曾经有过那么多诡异的传说,但我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希望那是真的,如果那个世界是真,我就可以再见到我所爱的。

  山并不高,但愈走愈荒凉,一轮明月已走到了中天,非常的明亮,我偶尔抬起头,看见了月亮,心里虽然凄伤,却也有了安慰。

  山风吹动着荒地里的菅芒,月色照着银也似的白,美如夜雪。

  修泽明!修泽明!我在芒雪里轻轻叫唤他的名字,轻轻地,轻轻的。

  然后我在一块平滑的石上坐下,拿出刀片。

  划第一刀时,刀片深陷进皮肤,许久许久,才见到鲜血涌了出来。

  我一直割、一直割,完全不晓得痛,也不晓得怕,但身体慢慢冷起来是知道的,冷,因为夜风吧!风把我的头都吹昏了,一阵一阵的晕。

  我躺了下来,晕眩中遍体冰凉,如果修泽明现在来,一切就十全十美了。

  月亮慢慢朝下滑,在这幽明一线问,乌云遮住了月亮,我闭上了眼睛,世界淹没在黑暗中。

  ※※※

  修泽明没有来,他又一次失约。

  我没有更深一步失陷在黑暗世界,相反地,我醒过来。醒来时,我在自己房里,有人在世界的另一端,不断喊着:“喂!喂!”

  我费力地睁开眼,然后焦距逐渐凝聚,我看见一张脸,年轻的、英俊的面孔,啊!是那个来找过李念平的男孩子,他低着头看我,满脸着急。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我流不出眼泪,也没力气怪他多事。

  手上割过的地方痛彻心肺,但是已好好包扎起来了。

  “我包的,会不会太紧,疼不疼?”男孩连声问。

  我别开脸,我讨厌他这样看着我,但我无可奈何。

  “我姓祖,祖英彦,成大建筑。”男孩不管我的反应,自我介绍着。

  这关我什么事?他却愈说愈高兴,守在我身旁,一步也不走开。

  “你走吧?”我有气无力地,“我不会——再做了。”

  男孩对我的要求置若罔闻,我怀疑他的听力有问题。不然他怎么听不懂呢?他的眼睛也有问题,无论我怎么给他脸色看,他似乎都看不见。

  说也奇怪,我糟透了的模样落人这个叫祖英彦的大男孩眼里,我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在乎。

  祖英彦还去开冰箱,就像在自己家里,然后惊奇地问:“啊!什么都没有?你从不吃饭?”

  我叹了一口气,片刻之后,听见门响动,谢天谢地,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出去了,可是没过多久,我又发现他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我没精神理他,他却非常自在,而且神通广大的找到锅子弄汤给我喝。

  汤里其实只有一点蔬菜、豆子,少许酱油,但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吃的,他端过来时,我把头别过去,还是感受到那一份暖到心里的香气。

  “你——又来了?”我不知道该不该生气,有气无力地瞪着他。

  他微笑。

  ※※※

  这个很会微笑的男孩,叫祖英彦。

  很特别的姓,很特别的人。

  他不厌其烦的告诉我他就读于成大建筑。

  “就要毕业了。”他强调。

  小孩子总喜欢告诉别人他已经长大了。按照年纪,祖英彦比我大好几岁,但我总拿看孩子的眼光看他。

  祖英彦从这天开始,天天来找我麻烦,有天居然抱着吉他来,自弹自唱、自歌自舞、自快乐。

  我听他从CALIFORNIADREAMING,S.O.S,REACHOUTWELLBETHERE,弹来弹去都是狄斯可曲子,不禁皱眉,真是个大学生,无事可做。

  弹完了,还问:“弹得好不好?”

  有什么好不好,反正他也不懂他所弹的“爱之喜”、“爱之悲”,小孩子不会懂得——爱至深处,既不是喜也不是悲,而在那悲喜之外,似乎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才能替代。

  他这时不笑了,调子一转,出来的是赛门与葛芬柯的“恶水上的大桥”,弹时,眼睛深深的看着我。

  ……

  当你失意落寞觉得微不足道

  当你热泪盈眶让我安慰你

  我站在你这边……

  当黑暗降临朋友都走了

  痛苦难当……

  我会安慰你,抚平你的心,为你分担

  为你俯下身做恶水上的大桥

  ……

  酸楚自腹内升起,升到了喉间,热哄哄地。

  我忽然,忽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追忆,追忆逝去的友情,逝去的爱情,那么,我的人生中就只剩下这些了,祖英彦还以为我受到歌艺的感动,唱得益发卖力。

  我发出呜咽时,他吓呆了,“你哭了,我的歌——真那么令人感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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