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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走回琴榻,用满是被烧伤起了水疱的十指拨弄琴弦,轻声吟唱: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纪天翔听着琴音,嗅着药香,不知不觉沉沉地入了梦,梦到遥翔,梦到云儿,梦到白发,梦到眼泪,梦到心痛,梦到……腊梅……

  “腊梅,桌子上的公文怎么少了一册?你见了吗?”

  “公文?”腊梅走过来前后看看,弯身拾起来道:“这不是吗?掉到桌子底下了。”

  纪天翔接过来松口气道:“还好还好。”

  “姑爷,您不是御前调度吗?怎么也跟老爷一样每日上朝,批阅起公文来了?”

  他的手一顿,“哦,我前些日子跟皇上要了个吏部的官来做。”

  吏部的官?不是说他不喜欢太受拘束,所以当初才没有听从老爷的举荐,自己提议当御前调度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跟皇上要官来做了?看他每日操劳到深夜,公文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即便一句话打发了的小事情也要亲力亲为,有时还心血来潮帮小桃打扫院子。是了,他是不想让自己停下,不想有空余的时间来胡思乱想。

  她一直想问小姐的近况,他一定知道,可是她不忍心问出口。

  “腊梅,腊梅?”

  “啊?”她猛然回神。

  “想什么呢?我叫你帮我多点一盏灯来。”

  “哦。”她急忙找出一只烛台,点亮了灯,看着他全神贯注的侧脸,忍不住道:“姑爷,您不要太操劳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他笑着道:“你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想垮也垮不掉。对了,天祤还是每天往过边跑吗?”

  “是,二少爷近日越发好多了,现在连小桃和玖哥也能认得。”

  “那好啊,不如就在咱们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我们兄弟一块儿住好了,让他给我做个伴。”

  “这个,要看夫人的意思吧。”

  “算了,娘一定舍不得,娘的意思还想让我搬回主屋那边呢。”

  她低声道:“姑爷搬回去也好,跟老爷夫人一起,每日承欢膝下,热热闹闹的,比在这里要开心些。”

  他放下公文,叹口气道:“你又知道我不开心了?”

  她垂下头,不吭声。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语重心长地道:“腊梅啊,其实女子太聪明了反而不好,什么都看得透,会活得很累。”

  她惊诧地抬起头,“难道站爷这样活的就不累吗?”说完她就知道自己逾越了,视线对上他张大的眼,好半天不能移动。烛火“噼啪”一阵响,惊醒了她,她慌忙低下头,“姑爷若是这会儿不就寝,奴婢就先退下了。”

  她转身就走,忽听身后他喊了声:“腊梅。”

  她顿住,不敢转身,深吸口气道:“姑爷还有何吩咐?”

  “你一个人在卧房里要是睡不安稳,就搬去跟小桃她们一块儿住。”

  “谢姑爷关心,奴婢,奴婢想守着小姐的卧房。”

  她逃难般一路奔回卧房,关上门倚在门板上,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是怎么了?怎么有胆量反问他,顶撞他?他是主人,她是一个被自己主子遗弃的奴婢,一个奴婢能够端茶、送水和跑腿就够了,再多就是逾越,可她的心早已逾越。她滑坐在地上,突然想起方管家说过的话:“陪嫁丫头跟小姐的嫁妆一样是件物什,送进纪家就是纪家的东西,嫁妆还算小姐的私房,而陪嫁丫头早晚是姑爷的填房。”她跟那琴榻上的瑶琴一样,是小姐留在这里的物什。生平她第一次有了责怪小姐的想法,小姐为什么不干脆找个俗人嫁了,不懂情为何物,她就认命做那任人摆布的填房,这一生伺候小姐,伺候姑爷,伺候小姐和姑爷的子女,做一辈子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思想也没有心的奴婢。可惜上天不给她这样的命运,好累,她真的好累,不是因为她有颗玲拢心,不是因为她什么都看得透,而是因为她动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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