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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是啊,我怎么了?”他自嘲地问,“我应该感谢你成全了我和凝儿,感激你的心胸宽广识大体。可是我不是,我心里不高兴,不痛快。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说一句,逼进一步,落尘连连后退,背抵上床柱,低声道:“静康。”

  他双手攫紧她纤细的双肩,“我听到大夫说凝儿脱离危险了,非但不高兴,反而很沉重,像千斤的包袱压在身上。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一向疼她爱她,为什么现在这分感觉不再有了?”

  落尘一径摇头,他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疲惫又危险,令她感到害怕。只能安抚道:“可能你累了,一夜未睡,先睡会儿好么?睡醒了,一切的问题都会有答案了。”

  “我累了,”他喃喃道,“你不累吗?每天伪装自己,做违背心意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你这样不累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错了么?也许真的错了。你想做好的只是卫家孙媳妇,而不在乎是不是我卫静康的妻子。”

  落尘在他眼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苍白、憔悴、无奈,还有点可怜兮兮,他眼中有两小簇火焰,像昨夜的灯芯,跳跃着,燃烧着,温暖着她冰冷的四肢,连带心也跳跃激动起来,她开口,发觉声音也有些激动,“不是我不在乎,你娶我,也只当我是卫家媳妇,没当我是你妻子。”

  他眼中那两簇火焰渐渐熄灭,眸子变得黑暗幽深,逡巡着她细致的五官,他早该知道,这个妻子是特别的,在好早好早以前就知道了。

  他沙哑地开口:“如果现在当你是妻子,会不会太迟?”

  落尘闭了闭眼,感觉激动化作酸涩流过心头,声音闷闷的,“还有一个凝儿呢,你不……”

  静康堵住她理智的嘴,以唇舌与之纠缠。感觉她的身子柔软清凉,透着特有的馨香,透过嗅觉穿透四肢百骸,撩拨着他深沉的欲望。不可思议,从上次的意外开始,他一直想念这股味道。

  落尘浑身无力,本能地攀着他双肩,紧紧地依附着他坚实的臂弯。那宽阔的胸膛,强烈的气息,要将她淹没,瓦解,摧毁。她尝到他嘴里的苦味儿,那是——汤药。她猛然推开他,揪紧半敞的衣襟,胸膛剧烈的起伏,欲望之火烧得彼此身上发疼,但比不上心上的疼痛。昨夜,或许就在刚刚,他的唇还碰过继凝的唇。

  静康有片刻茫然,渐渐清醒,受辱感觉迅速涌上心头,他气不稳,声音暗哑:“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落尘垂着睫毛,贝齿咬得下唇发白,不说话。难道告诉他,她受不了他吻过别的女人?但那是她自己示意的,她亲手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

  静康突然悲怆地大笑,“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稀罕我这个丈夫,从来都不稀罕。”他猛地将桌子推翻,愤愤地离去。

  落尘跳起来,惊喊:“静康。”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桌上的东西摔得七零八落,中山装压在桌沿底下,被茶水浸湿了,形成一大片污渍。她的心也被浸湿了,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杜鹃听到响声赶过来,惊叫:“小姐,发生什么事?天哪,你这是……”落尘头发零乱,颈上耳后残留着激情过后的痕迹,泪水不知不觉地爬满脸庞。“小姐,”杜鹃要哭了,扶她坐下,试探地问:“是不是姑爷?”

  落尘摇头,再摇头。

  “天,那是……”杜鹃会错意,吓得脸都白了。

  落尘伏在杜鹃肩上,哭出声音,不停地遭:“杜鹃,我错了,我错了。”

  落尘病了,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清醒的时候胸口闷得喘不过气,糊涂的时候烧得像火炉,话都说不出来。继凝还没醒,这边又倒下一个,柳氏周氏忙得两头转,老大夫看过还是摇头,苦着脸道:“心病,心病,治不了的。”

  静康从那日清晨走后,就再没回来,叫静哲去找,他怪静康不顾继凝死活,不去。静霞出去找了两次,都没有找到。

  整整半个月,大夫下了好几帖猛药,落尘忽寒忽热的症状才算退了,人已瘦得不成样子,常常胸闷,咳嗽。以往温柔的笑意显得虚无缥缈,勉强得叫人心酸,惟有明眸依旧浅净无波,似将什么都看透了。

  继凝睡睡醒醒,醒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拉着静哲的手,有时说:“五哥,还是你对我最好。”有时说:“四哥,你肯一直陪着我吗?”

  不管她说什么,将他当成谁,静哲都顺着她,哄着她,哄到她睡了,才偷偷地擦几滴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眼看年关将到,落尘支撑着帮婆婆打点府内事宜。

  柳氏心疼地看她:“多亏有你在,不然这一大摊我真扑愣不开。静康那孩子,哪儿想不开呢?好好的一个媳妇,好好的一个家都不要,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个多月了,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不到两个月光景,婆婆鬓边又添不少白发,为家为儿子,她付出了一生的心血。虽然有时过于迂腐,不通人情,可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维护卫府的名誉和利益。这就是她的写照,所不同的是,婆婆守的是动荡的家族,而她要守的是落没的家族。

  静康,你可还会回来?可还愿意面对这个让你矛盾和痛苦的家族?可还愿意受伤了你自尊的妻子?可还愿意承担凝儿的一片痴心?

  凝儿的寒症已消,只是身子更弱了,整天躺在床上,走动时需要人扶着。奇怪的是,昏迷时还常常流泪,醒了之后反而不流了,泪像流尽,整日发呆,一天也说不上一句话,问她什么,都回答得清清楚楚,不像烧坏了脑袋的样子。学校早放假了,静哲就日日守着她,她不理他,他也不在乎。

  新年的喜气充满大街小巷,穿上新衣的孩子们手里抓着两串糖葫芦像一个个小肉团在雪地上奔跑嬉戏,喜弟和招弟拿了铜板手牵着手要出大门,落尘远远地叫道:“喜弟,招弟,四婶带你们出去好不好?”

  两个孩子甜甜地应着:“好。”

  卫福上来道:“四少奶奶,老奴陪着你们吧。”

  “也好。”从上次静平的事件后,她就没单独出过门,到不是怕有什么差迟,而是为了避嫌。

  “我要这个,我要那个,还有那个……”两个孩子像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左奔右跑,追得落尘和卫福甚是吃力。

  卫福迈动老腿边追边喊:“小小姐,慢点,走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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