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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雪君手指扒着窗棂,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心中暗想:倘若孩子会说话了,叫她一声妈妈,是什么感觉?妈妈?不!她惊得后退一步,她在想什么?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世界,她不属于这里。但心底深处为何丝丝抽动?不,不该这样!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她踉跄地跑走,脑袋里一片混乱。天气渐凉,雨水越来越少,雷电不可能有了,龙半仙也一直没消息。她给龙半仙留了话,请他云游回来务必到倪府一趟。可谁知道那老家伙什么时候回来?希望若是遥遥无期,就变成了失望,失望若是久了,就容易消磨意志。对,一定是被等待消磨得太久,才会胡思乱想、才会偶尔有种错觉,觉得开始眷恋起这个地方、眷恋起这里的人。

  走着走着,她停下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四下都是一模一样的假山水榭,她站的这个地方,好像走过好多次了。这可好,迷路了。见鬼,就说她不属于这里,连路都跟她过不去。她用力在草地上跺几下,把可怜的小草踩得稀巴烂,心中的郁闷似乎舒减了些,最后干脆席地仰躺,不走了,反正大家发现她丢了一定会来找。

  夜色渐浓,满天星斗看起来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及,地表的凉气渗透衣衫贴在皮肤上,好舒服。多美的星空,城市里难得这么清晰地看到星星,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此刻是不是跟她处在同样的星空下。整整七十天了,爸爸妈妈怎么样了?菲儿和同学们怎么样了?回不去了吗?要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怎么办?

  “唉!”她幽幽叹气,牛郎织女的鹊桥能不能借她用一下?

  空气中有股熟悉的气息,她深呼吸,是他的味道。她猛然坐起身,大声道:“倪荆,出来。”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假山后面出来,径直走向她,不是倪荆是谁。他眼神黝黑,带点深沉和诧异,俯视她,遮住她头顶一片星空,“怎么知道是我?”

  她耸耸肩,“你的气息出卖了你!”

  他眼底的颜色更深,缓缓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回视他,坦白直说:“我迷路了。”

  两人目光纠缠,彼此较量。她在他眼中看到怀疑和防备,他根本不信她的话。他在怀疑什么?难道迷路也是她的错?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收回,拉起她道:“走吧,我带你出去。”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左拐右拐,七转八转,出了一道门,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就在主屋旁边。

  她回头望去,这道门外表看起来跟其他月亮门没什么不同,没想到里面如此神奇。

  他沉声道:“不用看了,阵法已经变了,你记住路径也没用。”

  她倏地转回头,震惊地盯着他,“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别再费心闯进这里。”

  她瞪着他严肃的眼,缓缓点头,咬牙道:“0K,我知道了,多谢将军提醒。现在我要去吃饭,不见!”她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他拿她当奸细,他真的拿看奸细的眼神看她!死人、滥人、蠢人!戳死你戳死你戳死你!她把米饭戳得七零八落,忽然把碗用力一放,嚷道:“不吃了,睡觉!”

  “哦。”小荷急忙收拾了碗筷,溜得比耗子还快。

  “气死我了!”雪君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心里诅咒倪荆千千万万遍。本来她已经开始喜欢他了,甚至想过如果他肯相信她,就对他坦白所有事情。她私心里期望,他像小说里面的男主角一样,不管事情有多么荒谬多么不可思议,都会无条件地信任她、接受她,甚至于爱她……不,她不奢望他爱她,她只是需要一个人的信任,一个可以跟她分享心事分享烦恼的人。她好累、好害怕、好空虚,每天早晨张开眼睛她都希望是噩梦醒来,每天每天却又要面对现实。她不知道这样惶惶无助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撑不下去了,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被子让人掀开,一只大手放在她头顶,雪君抬起头,对上倪荆的眼睛。

  她哭了,看到她的泪,他的心狠狠一抽,就是这眼神,莫名令他心痛的眼神。他觉得喉咙干涩,声音不由温和起来:“听说你什么都没吃,我叫厨房给你熬了汤,喝一点再睡。”

  她的泪停了,眼神冰冷,声音也冷冷的:“不用了,饿死了正好,解了你一块心病。”

  “凤儿!”他叹息,轻轻托起她下巴,闪亮的眼神探寻她的视线,“你让我很矛盾,我想要信任你,却又不得不怀疑你。你知道吗?今天你闯入禁地,按例应该就地正法,而我却带你出来,还放过你。我根本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就地正法?”她的眼睛里窜出火苗,跪坐起来,戳他的鼻尖,“只是迷个路就要就地正法?你们这时代还有没有王法?杀人呐,你当捏死一只蚂蚁啊,不用偿命的吗?这什么世道?”

  他愣愣地看着她,好久好久,突然笑了,笑到肚子痛,倒在床上。

  “喂!”雪君兀自义愤填膺,“你笑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有什么好笑?”

  他一直摇头,声音依然带着笑意,“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笑!”她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神经病。”

  “凤儿!”他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拉向自己,目光锁住她的,“我很高兴你在意的是就地正法,而不是禁地里面藏了什么。”

  “嗤!谁稀罕里面藏了什么,我又带不回去。”

  她抽出脚踝,坐得离他远一点。可恶,干吗抓人家的脚,他不是说女人的脚很重要吗?

  他凑近她一点,她慌得蹦下床,喊:“喂,你干吗?说话就说话,干吗一直靠近我?”

  “怎么了?”他跟着起身,走近她,“你好像在害怕。只是靠近一点说话,你怕什么?”

  “谁……谁说我怕了?我……我只是困了,要休息,你出去。”她连推带踹,把他弄出屋子,“砰”一声关上门。

  倪荆鼻尖对着紧闭的门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他想他找到了这女人的弱点,她怕他亲近她。亲近,想到这个词,他不觉心头一松,时刻防备自己的枕边人,是件很累的事情。是时候了,虽然龙半仙还没找到,但威正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她的确是背景单纯的徐大凤,没有被人调包,也没有机会接触外人。

  况且,她不是已经来潮了吗?丈夫和妻子总不能一直分房睡吧。

  雪君背靠门,拍着胸口喘气。危险!危险!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传达危险信号。他背过她抱过她,可那时他无心,所以她感觉到的是温暖安全。但今晚不一样,他抓着她的脚,热度就从脚踝一路冲到头顶,让她心惊肉跳、血脉贲张。她害怕,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他妻子。天啊!虽然这身体是大凤的,可灵魂是梅雪君的啊。如果他要她,那究竟是在跟大凤做爱还是跟梅雪君做爱?天啊!她捂住热烫的脸颊,她在想什么?她该想的是怎么拒绝他,但必须承认,她说过喜欢他,或者,已经比喜欢多了一点喜欢。如果,他真的进来……天啊!不能有如果,千万不能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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