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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两柄利剑交锋之时,迸出剑花。错落的剑招之中,各展天下名庄的武学。

  柳陌小产之后病体初愈,气力有亏的情况让她剑招只是徒具其形而未能尽显其力。她长剑在手,腾转如花。然而山碧这几日下来的病体折磨,也同样是在体力上吃了亏,两人纯粹以招式较量,竟难分高低。

  刀兵之声铿然。眼前的局势演变,却不禁令交手的两人都感到前事苍茫。

  对照昔日举案齐眉的情景……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剑斗,岂不是万分可笑?

  山碧的剑比他的思索更快,招招是险。柳陌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无论交手是不是她的意愿,她同样没有退路,只有逐招拆解格挡。

  只是刀剑凶器,也不是她不想伤人就伤不了。

  山碧突如其来的破绽,让她的剑尖在顷刻间直指他的心窝,她不由大骇,连忙转手要收回剑势,但去势太猛,她勉强要收回,反而破了全身的防备姿态--

  九弟惊呼,她这才发觉,自胸口传来的细微痛楚。

  柳陌愕然,低头注视着刺进自己皮下的冰冷剑锋,心头彷佛也隐约泌出血来。她抬头,终于昂起从容的微笑。

  剩下来的就是她的等待。等待他将剑身再推进几吋,一切错局亲手了结。

  她已听不见九弟的气急败坏,看不见九弟想要抽镖反制山碧但又碍着她……

  山碧苍白而清俊的面容一如新婚;石窖内幽微的火把也跟喜房红烛彷佛,将他的面色照映得如同她红巾卸落之后不免的怦然。但是他仇忾的表情,目眦欲裂的恨愤,嘲讽地铺织这一剑的义无反顾。

  柳陌屏住气息,眼神无惧地等待又等待。

  然而,这一剑终没有将她的心房刺穿。

  破碎的曲。破碎的人。在紧雪中独自鸣咽。

  他背倚着石窖外的矮墙,仰头怅望长天。长天尽云,天光乍亮,使得苍茫人间俱是一片惨白。

  “咳咳--”

  大风料峭,他难以自抑,猛地咳嗽起来。但是这一阵咳来得剧烈,他的笛子落在雪地上,双掌按伏在雪上烙下深浅的掌痕,喉头挣扎着似乎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最后成为一抹怵目惊心的血红。

  随意用手背擦拭嘴角的腥红,他又拾起笛子坐回去,继续他的断肠曲。

  昔日唱和人,早已断琴弃绝。

  可悲的是,即使多确定她的负心背叛,他也无法提剑向她索求报复。不能剖开她的心来印证那里面有多少虚情假意,不能割她的人头来祭寒玉庄地下千百幽魂。

  胸口上仍发烫的掌印,隔着皮肉灼烧着他的内脏。那是她离去前最后一掌,在他的剑变得软弱之后,她为求全身而退凝聚的力道。

  那批注着他的悲哀。

  她后来回想起来,只觉得这一切果真是报应。

  当日她刺在洗尘寰胸口的那一剑,始终也回到了她身上。

  坐在回白杨庄的颠簸马车上,她弹指轻击着手中的延陵剑,聆听剑啸悲鸣。

  剑尖的血渍已经干涸,如同她身上微不足道的伤痕。她的心早已经比她的身体更加残败,刺在身上的一剑其实不算什么。

  他说,“虚假的东西我不需要。”无论是她的剑,还是她这个人。

  即使早已对这份感情心灰意冷,她仍无法不受到这样一句寡情的言词影响。流产的那一刻她确实恨过他。但是他离开之后她一个人静想,这件事情终究只能责怪自己。他与她之前纠结的爱或者恨,已经理不出条理。

  她不辩解也不反驳。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没有错,她的确是居心叵测,令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被他所擒,她也分不清楚自己的心意曲折。明知道这一去难出生天,可是在她心中却好象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切如果这样收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让谁也不亏了谁。

  但是父亲已派了九弟来。无论父亲的计较是什么,她都无法违背。

  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狠厉的剑招已经在他们之间彻底划出界线。他最后虽未真正要她去死,却不能抹灭出招那一刻他的决心。

  她柔眉忧挹,抬手掀起马车的布帘,询问前头驾车的小弟,“九弟,已经走了多远了?”

  九弟杨漱言偏头想了一会儿,“现在大概已经过了雍州……咱们没日没夜的赶,应该已经走了有七百里的路程了吧,就快回到白杨庄了。三姊,你管这个做什么?你身上有伤,快别出来吹风啦。”

  她温然一笑,然后退回去,安顺地松下帘子。

  --原来,已经距离他有七百里之遥。

  那么,她也该学着去忽略。他是怎么看她,都将不再重要了。

  第八章

  终于在阔别数月后回到白杨庄。柳陌再次踏入她从前的卧房,房内的摆设仍和少女时一样,唯独原来放着焦尾琴的琴案,如今上头已是空虚。

  她失神地打开窗看着外头景物,窗外依旧飘着雪,如同她离开他的那一夜。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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