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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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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佛去了鬼门关一遭,柳陌的四肢百骸都丧尽力气。疲惫地睁开眼,她只见眼前有个迷蒙的影子。 依稀记得在昏迷时在痛楚里曾经渴望过这样一个人,现在想起,是多么荒唐的想法呢……杨柳陌在心底嗤笑一声,随即背过身去。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已不会再沉落。 “孩子保住了。”无法克制自己声音的冰冷,望着她的侧脸,他音调淡漠:“我已吩咐丫鬟对你的生活起居加以小心,这是寒家这一辈第一个孩子,众人都很期待。”说到此,顿了一下。“我相信杨家女儿一定能照顾好自己,若再有什么意外,便是丫鬟不够周到了。” 他明白她会怎样看他,也极不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从来没有逼过她什么,除了这一次。只因为他再无法想象另一个失去她的可能。 柳陌不发一语。他有什么资格对她这样威胁?众人期待?她并不是寒家承袭香火的工具。想起书房内那碎裂的衣物,她只觉得作恶。 但在清晨翻天覆地的痛苦中,她已做出了告别。既然天意让她留住孩子,她便不会再次剥夺他的生命。她不会再让孩子为了不曾谋面的父亲而牺牲。 “你放心。”她背对他开口,语气清冷不带感情:“今日的事我不会再做。” 然而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留在这里,不去理会身后青年的沉默,柳陌在心里冷静地思索起来。 她胸中算计,机关凌罗。然而指拂飞快,犹催战歌。 濒临失去的边缘,她真正体认到了骨血相连的意味,以及她腹中生命的真实。 她再也不会去动扼杀他的心思,除此之外,她有更重要的事。 她一度忘却、但是比一切哀伤愤恨都要来得任重道远的初衷。十三弟不能白白丧命在这异乡。他的尸骨要回白杨,以寒玉庄的倾倒作为他灵归的幡仪。 楼阁之上,柳陌独坐琴台。她操持着心爱的焦尾琴,曲调却不同于往常的缠绵,也不曾有笛音唱和。她的思索纷纭,想要借着琴声使自己思虑沉静,音律却因为分心而益发地荒腔走板。 十三弟临死前的遗言,是一则尚未揭开谜底的暗号,她相信解破谜面之后,就会是她入寒玉庄的如愿以偿,而她与这里的关连也会一并结束。 父亲之所以对寒玉庄的逼亲没有极力拒绝,同时派出十三弟做密探,真正的原因在于三十多年前的一场战事。 当年白杨庄的声威到达百年来的颠峰,掌庄的祖父因此在一个凄迷春夜里率众、杀入寒玉庄,使当时的寒玉庄几乎到达灭绝的地步。门徒死伤,庄楼也被焚毁。然而,那天早晨清点尸首,却独不见寒玉庄主的几个子女。照当时情况,他们不可能走脱,祖父以为是尸首面目被烧得难以辨认,这一轻心,就留下了后患,给了寒玉庄再兴的机会。 因此他们的父亲相信,寒玉庄内必定藏有机关暗格,才能够保寒玉遗孤没有被一举歼灭。而这个,也将是确切铲除寒玉庄的关键。 十三弟毅然自尽,又坚持留下遗言,必定是已经了解了秘密,因而采取将消息传回的决绝手段。 琴声撩乱,一如她的百思未解。琴台周围的景色清幽,也不能使她心思平静。 琴台的正下方,是一处小池洼,里头三三两两驻泊着几只水鸭与鸳鸯鸟。 突然间,下头的鸳鸯竟发出了嘈杂的鸣叫,惊破了柳陌的曲。琴弦应声而断。 柳陌收回指势,尔后十三弟的临死赠言,像是暮鼓晨钟,撞击进她的衷肠。 她怎么给忘了呢……小时候,十三弟最爱缠着她说故事。 一股柔软的倜怅流进她欲伪装成铁石的心房,她想起十三弟年幼时那张不解事的天真笑颜。他们虽不是一母所生,却意外地投契。 自小起,父亲就不让十三弟在众人面前露脸,他像是白杨庄的阴影,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原因。十三弟因此而落寞寡欢,到他身边去安慰他的,除了九弟之外,就只有她了。 那段时间里,她说了许多的故事。我是鸳鸯,这恰恰属于其中一个,关于青莲花的故事--关于某个为了维护妻子对美貌的执着,前去盗取那象征着祝福的优钵罗华的男子。 优钵罗华,正意味着初绽放的青莲花。 那名男子在窃取的过程中来不及逃走,因而暂时藏身青莲池中。他本想好了要模仿鸳鸯的叫声蒙骗过去,但是当主人走来,他却一时反应不过来,大叫“我是鸳鸯”,因而自曝身分,遭到逮捕。 当时,旁边的九弟还淘气地学着鸳鸯的叫声逗十三弟开心……如今回想起来,这分明是一种恶兆。预警着十三弟短暂的年华。 柳陌敛下眼睫,她心中昭明,含笑召来茱儿,当是午后游园。 这寒玉庄中的青莲池仅有一处。 临去之时,茱儿替她要将焦尾琴收起,柳陌突然出声制止。 她走到焦尾琴前方,执起琴身,而后,将它拋上空中--她不看它,但掌面推出一道风劲,焦尾琴重新落回桌面,发出沉重的声响。 已断成两截。 这一夜山碧回来,看见他的妻子仍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窗外飞雪。 “还没睡?”他问道,既碰上了面,总得寒喧几句。 “嗯。”柳陌转过头来,看见丈夫正解着披风,她也不动作,依旧坐在她窗边的榻上,“我有些话想问你。” “你说。”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说的是不是真的?”柳陌轻拂着自己完全未扎起的长发,挑起发上落雪,看似问得阑珊。 山碧被这话触动,像是过去的所有甜蜜一起涌上了心头。但是他的心中有一道锁,妻子吞药的举动将它缠得更加死紧,而她曾经留下的补句,更令他不由得感到荒谬。她既以诗句否决了他的誓言,又何需特地提起来嘲弄他呢? 然而,他也不想再出言刺激她让她情绪波动,因此只是沉默。 “谢谢你的温柔。我想我是懂了。”柳陌扬眉一笑,“人都有他的本分,什么都别贪。你……”她眼中饱含深意,望住山碧,“恨我也好。” 山碧模糊地猜想着她这样说的用意,他不经意的视线扫过屋内的角落,看见了被随意拋下的那两截断琴。 --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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