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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立刻起身奔至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就着屋外庭院中昏黄的夜灯。

  觑见凌彻走出车库,目送他走向屋子,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躺回床上,然后她知道,他会上楼、整夜睡在书房。

  不知为何,自从晓得他没有撇下她离开,等他回家,似乎成了她每天入睡前必做的事情。

  她不去想凌彻为何不回房间,不去想他为何不再逼迫她同床,不去想自己在这场婚姻里的定位,什么都不去想,唯有如此,她才能偷偷在悲伤中找到假想的片刻幸福。

  央筱筱脸颊贴在柔软的枕头上,合上轻泛湿意的水眸……

  突然,房门从外面被打开,有人走进房间。意识到这栋屋子里有谁会走进这间主卧室,她微讶,下意识僵直了身体,选择装睡,却没注意到自己小心屏息着。

  “我知道你还没睡。”

  凌彻的声音,拆穿了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

  她倏然睁开双眸,从床上坐起身,不是由于装睡的行径被拆穿,而是因为背后那道似乎压抑着痛苦的沉哑嗓音。

  果真,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紧拧的眉宇说明了他正强忍着某种极大的痛苦。

  她从未看过这样的凌彻,心头也随着他的痛苦揪拧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说话了,像是紧咬着牙说道:“跟你说一声,未来几天我只能是狼形,会待在家不出门。”

  语毕,紧绷的高大身躯走出房间,然后她听见隔壁书房的门开了又关的声响,房外沉寂无声,她的心却忐忑鼓噪。

  凌彻到底怎么了?跟他说的“他未来几天只能是狼形”有关吗?

  他的状况让她看得好心惊,她没有办法对他坐视不理,可是如果直接去问他,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烦?

  踌躇了半晌,忧急的情感仍是战胜了理智,央筱筱来到书房门口,鼓起勇气敲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

  凌彻弯臂支靠着门边的墙壁,脸色依然很差。

  看他身上仅着长裤,赤裸着精状健硕的上半身,意会他应该正在换衣服,她赧然地半垂下小脸。

  “有事?”他盯着她的头顶。

  “凌彻,你生病了吗?需不需要看医生?”

  一张盈满担忧的小脸填满了凌彻的视线,他胸口猛地被不知名的情绪一撞,清峻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在他恶劣以对之后,这女人为什么还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地为他担心?她不恨他,不怨他吗?

  “不需要。”由于体内负荷着难受的煎熬,未经半点掩饰的眼神,比平时更为尖锐冰漠,冷冷看着她。

  捕捉到那双清眸中此时浮现的受伤,他喉咙一紧,想抚平她眉眼间的悲郁的解释,就这么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狼族人每隔一段时间,有几天无法以自由意志变身,只能以狼形现身。这时体内的基因变化剧烈,身体会有些难受。这很正常,每个狼族人都是如此,不需要看医生。”

  见那张专注聆听的小脸恍然大悟,眉眼间的忧急终于褪去,他喉头的窒闷感也因她的释怀,奇异消散了。

  “还有疑问?”他僵声问。

  “没、没有了……”他真的不要紧吗?

  面对央筱筱关怀的善良眼神,凌彻突然深觉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非常残忍,此刻不知为何,无法一如往常洒脱拿出与她敌对的宿命论调,来平衡自己失重的良心谴责……

  “去睡吧。”他僵着俊脸离开门边,高大的身躯突然一个颠踬。

  “小心!”见状,她连忙跨前几步,想也不想地伸出小手,撑住他健硕身躯。

  但她毕竟娇小柔弱,要不是他及时稳住了重心,收回倚靠在她纤瘦娇躯半数以上的重量,她差点就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倒在地。

  他咬牙低喘着,眉间痛苦地绞拧。

  “凌彻,你还好吗?”她紧张地问,环视着偌大的书房,发现能让他躺下来休息的地方,只有角落一张沙发式的躺椅。

  他这半个多月以来,每晚都睡在躺椅上吗?这是必然的,因为这栋屋子的摆设与他在台湾那间高级公寓没什么两样,除了他会出没的客厅、厨房、书房、和主卧室有简单实用的家具外,其他空间真的就是名副其实的“空”间。

  理应看起来温馨优雅的欧式别墅,给她的感觉,却是与平安夜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孤冷一模一样,不带半点感情。待在这座仿佛是依照他心建筑而成空洞冷清的城堡,她的心总是为他的孤独冷漠隐隐作痛。

  他的家人或朋友不会来访吗?他们如果要来住几天,该睡哪里?难道他们没有来过这里?抑或,根本就没有那些人……

  “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好不好?”

  话甫落,发现他古怪盯着她看的眼神,央筱筱蓦然意识到自己直觉说了什么,羞窘地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呐呐解释:“我、我的意思是……房间里有床,你躺着会比较舒服……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我会到客厅去——”

  “不必。”他打断她的话,迳自走向书房角落。

  央筱筱只好扶着他,由他倒卧在躺椅上,四下却找不到一床御寒的棉被。

  “我去拿棉被来给你。”她离开椅畔,手腕却被他扯住。

  “不要——”“走”字末到舌尖,就被凌彻吞了回去,他僵声改口:“用不着棉被。”

  闻言,央筱筱微愣。

  “你睡觉不盖被子吗?”天气这么冷,不盖被子怎么可以?

  “变成狼形就没有必要。”他无力地放开握着她纤腕的手,皱眉紧闭双眼。

  “没有必要?”为什么?

  突然,眼前的画面让她屏住了气息。

  凌彻表情痛苦,仰头嘶吼出某种像人又像兽的低狺声,出于非自愿的变异,让他的外型开始不由自主兽化。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变异,她曾见过他拥有琥珀色眼瞳、撩牙、兽爪、兽毛的狼形,虽然只是片刻,但仍令她印象深刻。

  大概是受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傅说故事”影响,她对于他的狼形并不会太大惊小怪,但是他高大身躯那宛若科幻电影特效忽而人形、忽而狼形的反覆转变,尤其他痛苦的低嚎,仍是教她心惊不已,手捂唇瓣,发不出声音来……

  “会怕的话,不要杵在这里!”暂时变回人形的凌彻趴在躺椅上粗喘着,咬牙嘶声说道,没一会儿又变成狼。

  央筱筱轻摇螓首,屈膝蹲跪在躺椅前的地板上,担心地注视着一下是“他”、一下又是“它”的丈夫,心中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她蹙着眉头,忍不住探出一手,掌心贴在狼只后脑勺,由上而下来回轻抚它灰黑色的柔软毛皮。这是她头一次触摸狼只,但她没有丝毫兴奋、雀跃或害怕,满心只想为他做些什么,好让他的痛苦能减轻一点。

  凌彻陡地一怔———

  他没有抗拒她的抚触,任那只棉软小手安抚似的触碰着他,纠结的峻凛眉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

  “凌彻,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她这样做有没有帮助?

  细细柔柔的嗓音响起,凌彻半眯着眸子,在心里轻嗤她的天真——

  当然没有。

  他此时的痛苦来自于体内,当然不可能因为外来区区的触碰而减轻,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排斥央筱筱触摸他,因为这种感觉……该死的好!

  他没有开口回应,但也没有拒绝,她于是抱膝坐在地板上,继续安抚着他。

  “坐上来。”瞥见她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凌彻眉峰微挑,淡淡地开了口。

  “好。”听他这么说,央筱筱总算有了信心,听话地坐到他身边。

  她的掌心下,有时是野兽的毛皮,有时是男人的头发。渐渐地,她抚摸兽毛的时间变长了,直到他的变异停止,完全成为一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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