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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她的美貌、教养和热情的性格,使她在巴黎的华人社交圈里享受极高的声誉,同时也受到法国上流社会的青睐。汪兴文虽是初到巴黎,但在贤妻的辅助下,很快就站稳脚跟。若不是几年后丁禹的父亲中风,她绝不会匆匆随汪兴文返国。回国后,她在长年的平凡生活中感到极度的烦闷,这使得她更怀念在巴黎居住的那段岁月。

  这次重逢巴黎,为期只有一个半月,但才来几天,她已经兴奋十分。拜会旧识、结交新知,活动虽繁忙,她还是独自一人把当年的游踪重访一遍。兴奋消褪后,她才发现自己此番重返巴黎的心情已不同于当年。

  汪兴文是典型的事业型男人,他一点也不了解妻子心灵深处的变化。她也不曾与他谈心,几十年都过去了,现在更没什么可谈的。昨夜她接到冯国琳的电话之后,心情益发地沉重。汪兴文却是难得地兴奋了一晚。今晚,他在巴黎的展示中心成功地举行了揭幕仪式。

  丁禹本身就是个广告。展示中心负责供销业务的人员已忙得不可开交。双人房里,他一见刚沐浴过,穿着华丽睡袍的妻于便情不自禁地上前,给了个不常见的热情拥吻。她轻轻将丈夫推开。

  “你今晚的表现真是令人惊艳。”他不在意她不着痕迹的拒绝,到酒柜旁倒了两杯酒又回到她面前。接过酒杯,她依然不语。

  “为我们的理想逐步实现,干杯!”他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她只啜了一口,放下酒杯。

  “你心里除了事业、理想之外,还有什么?”

  她哀怨略带嘲讽的语气令他不由一愣。

  “公司取得新的成就,你不开心吗?”见她爱理不理,他又说:“我看你是太累了,

  早点休息吧,过两天没那么忙的时候,我再陪她四处走走好了。”

  “多谢关照。”她冷笑。“你还是忙你的事业吧,不必多费心思在我身上,我不过是你手上的一只棋子──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听得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又得罪了一向瞥扭的妻子。但他依然陪着笑脸:“别生气了,早点睡吧。”

  这一夜,夫妇俩都难以成眠。

  唐净非已不止一次有被人偷窥的感觉。住进汪家不久,她就感觉到有人在偷窥自己。

  她害怕,也不怕。不怕是因为她知道汪家的秘密;害怕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可以承受多少。她无法预估伤害的程度。

  她擅自使用了一楼大厅里的名琴,丁禹专用的琴。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每每当她坐在这架钢琴前,陶醉在美妙音乐的遐想里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便莫名其妙地袭上心头。

  夜已深,汪颖已入睡,汪洋尚未返家。她不怕吵醒任何人。

  鼓足了勇气,她回头。果然,这回她确定客厅面对花园的那道落地窗外,站着一个

  人,那张泛白的脸孔,在壁灯的微弱光线下,只能看出大概的轮廓。

  她不想躲避,缓缓朝那人走去。那人也不走,盯着她看的双眼随着她逐渐靠近而变得更加闪耀。

  她随着透明玻璃,将心型坠子掏了出来,放在衣领外,确信他看见了。

  那人的脸孔倏地僵住,看起来更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大门口亮起的车灯教那人仓皇跑开。

  唐净非就这么伫立不动,她终于看清楚那个人了?是他吗?

  “啊──”

  突然靠近的人影吓得她惊喊出声。

  “净非,是我。你怎么啦?”汪洋立刻抱住她,发现她的身子抖得厉害。

  “你吓着我了。”她没净脱他的怀抱,此刻她的确需要一个拥抱。

  “我以为你知道是我回来了。”他拍拍她的肩。“你这么晚还不睡,不是在等我啊?”

  “我没有你那种自作多情的习惯。”她轻笑一声。“前两天陪冯国森去看了部恐怖片,害我睡不着。”

  他一听就松开她。

  这个动作意味着抗议,她不介意。

  “汪洋,你家还有什么人是我没见过的,对不对?”

  他一惊,刚才停车入库前他仿佛也看见一个黑影。

  “你看见什么了吗?”

  “我总觉得这屋里有人在偷窥我。”

  “你别多心。”他有些慌,也有点不忍。“我家没有鬼怪,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她知道他不愿说真话,便不再追问。

  “是吗?那大概是我看了恐怖片留下的后遗症。”停了停,她关心地问:“你忙到这么晚才回来,赶快去休息吧。我也该回房了。”才走一步,她就被他拉回怀里。

  “我没空陪你去看电影,你得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你这是什么逻辑?”

  “我不想跟你研究逻辑,只想吻你。”

  她依然没拒绝他随即而来的吻。

  “你爱上我了没?”

  “没。”

  “那我还要吻。”

  夜深沉。

  一弯新月高挂夏日夜空,微弱的光显得渺茫。此刻的汪家花园是一片漆黑。

  但这黑暗的世界里存一个孤独的灵魂在跳跃,他疯了似的在偌大的花园里狂奔。他早已被判定是一个疯子,可悲的是,他的灵魂并没有死。他时而痛哭流泪,时而狂歌痴笑;时而清醒有如正常人,时而胆怯如一只小猫。更多的时候,他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他已在花园里徘徊了几个钟头,今天那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年迈佣人似乎病了,因此以为他正安静地在自己房里睡觉。刚才他看见那个心型的坠子了。阿兰,我的阿兰…… 他在嘶喊,他在狂奔,树枝划破了他的脸、他的手臂……

  “根伯,你怎么让孟唐叔叔跑出小楼呢?”

  汪洋隔天早上无法按时到公司去,他在小楼里等到了家庭医师林永顺。听见医师说丁孟唐身上的伤无大碍,他这才略带责备地问着老佣人根伯。

  “唉,少爷,都怪我睡得太沉了,老啦,耳朵也不管用了,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啊。”根伯自责不已。“我不晓得你孟唐叔叔会自己溜了出去。我昨儿夜里听见哭声时,看见他跪在地上,一脸一身的刮伤……”

  “别说了,根伯。”汪洋打断老人的絮絮叨叨。

  昨夜他听见花园里有异声,看来是孟唐叔叔又不清醒了。他现在只担心唐净非恐怕是看见过家里这位精神状态异常的长辈了。

  “根伯,去把窗帘拉开,窗子也开一点。我不是叮嘱过你,要保持屋内空气流通吗?”

  “你孟唐叔叔不肯。”

  “你去开开吧,他已经睡了。”

  床上的丁孟唐已经睡着了。可瘦弱的身体蜷曲着,双拳紧握,显然睡得很痛苦。

  “汪洋,我回去了。有什么状况你再通知我过来。”

  林医师收拾了医药箱便要告辞,他不多言,与汪丁两家熟识多年的他,知道丁孟唐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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