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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她曾希望自己能在这场婚姻中做到不哭泣、不被惊吓、不涉入感情,但这三者她却全经验了!她也是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才想明白,原来在她内心的最深处,她其实是想向庄颐降服的。她想要他们的婚姻成真,而不只是玩两个人被一张纸困住的游戏。

  有一度,她几乎要嘲弄起自己的故作纯情,水仙真是不懂自己怎会对一个连洗澡、睡觉都要旁人协助的残废男人动心?但事实就是事实,尽管庄颐的刚愎有时令她反感,尽管没有人认为他适合她,可是她再不能否认,她爱他,并渴望成为他真正的妻。

  他的想法会和她一样吗?他也渴望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吗?而一旦有了亲密关系,孩子便是不可避免的问题,可是当他面对四邻的孩子时,他的样子似乎是不怎么喜欢孩子的。

  但她真的喜欢也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啊!尤其当她拥抱着玫瑰的小女儿琤琤那圆滚柔软的身子,或者看见雾庄周沿的孩子们逐着风筝奔跑的可爱身影时,她的母性就不知不觉的蔓延外溢。

  有可能庄颐根本不喜欢孩子!这想法像一盆冷水,泼得她心头一沉,更迫使她缓缓收拾起自已的梦想──爱与孩子。

  当夜幕笼罩雾庄时,她更开始在庄颐的房间里收拾着属于她的东西,准备不战而退的退回她原本的房间。

  这时,她知道庄颐正在房里那个特别附设,符合一个肢障者需要的盥洗室里淋浴,水打在防水帘子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也诱引出她某种神秘的、深沉的幻想。

  她不自觉的止住忙于收拾物件的手,回味着庄颐把唇放在她唇上,把手放在她身上的感觉,还有医院中洪医师说过的那些关于“性生活”的事,那令她的心因一阵奇异的兴奋而加速跳动。

  为了这几乎有形的暧昧联想,她跌坐床沿微合上眼,颤抖拥抱自己,并感受自已近乎无声的呻吟。

  当她睁开眼睛时,也是她听见轮椅驱动的声响时。她的眼又一次无心的撞上庄颐的眼,然后看见他整个身影。

  他真的非常非常英俊。这是第一个跃入她视界与心口的想法。他身上依旧套着那件她所熟悉的暗色晨褛,刚沐浴完,他的头发与周身像氤氲着一股暖暖的湿气,而那股湿气正和着皂香向她漫溯而来,那令她的兴奋更加敏锐急遽。

  水仙一直以为他淋浴之后会要求她的协助,而那可能是她在这房间里为他所做的最后一次服务,因为淑姨稍早曾经打电话回来说,她明天一早抵达雾庄。

  时间与事情的发展总是配合的这么天衣无缝,父亲刚走,淑姨马上就回来。

  庄颐和她能真正独处的时间,似乎只有这个夜晚了。可是,在她已真实的找到面对他的机会时,她又感受到自己心情的畏缩!

  她不够勇敢,也没有预知他思想的能力。她还是无法开口,无法问他究竟想不想要她成为他真正的妻子?想不想要他们共同的孩子?

  说来好笑,水仙无法勇敢的原因,是她才突然察觉她把心失落在庄颐身上,她可不要在倾刻间又把自尊掉在庄颐脚下(或者说轮椅下)任他践踏。

  想来也可悲,爱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满难的──爱上是一回事,坦白又是一回事,爱一个人容易,但向对方表白情感可不容易,那需要许多勇气与评估,而一旦对方的答案是否定,那么爱上别人的人失去的不止是爱情,还有自尊。

  水仙不认为自己担负得了这么大的风险,因为自尊将是庄颐和她取消他们的婚姻之后,唯一能保住她尊严的工具,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水仙宁愿沉默自己的爱。

  也因此,这个夜的最初,时间就像静止了般的悬宕在他们彼此的凝视中。

  后来率先打破岑寂的是水仙,她像突然被一波腼腆席卷的拉离眼光,嗫嚅的说:“谢谢你,帮找解决了父亲的问题。”

  “你的用词不当,应该谢谢我帮你解决了‘你’的问题!”庄颐的回答半带揶揄。

  “是的,无论如何要谢谢你十分逼真的演技!”水仙多此一举的补充。

  他面对她,双眸中瞬间失了幽默。“假使我说,那不是演戏呢?”

  “那么那是什么?”水仙显得困惑,又有些紧张,她完全不明白他这样子说话的含意。

  庄颐并没有对她解读自己的语意。水仙有她潜在的恐惧,庄颐也有他原始的疑虑,他注意到摊开在他床沿的那口皮箱,而她正在打包属于她的东西,这个讯息令他漆黑闪亮的瞳孔瞬间变得暗沉,他把轮椅更挪向她。“你究竟以为你在干什么?”

  “打包行李!”她淡淡的答,但不敢正视他的眼眸中,隐藏着一抹矜持的痛苦。“我将离开,反正我爸想看的戏已经演完了!”

  “又是演戏!”庄颐嫌恶的挑了挑眉,像颇不满她遣词用字的强调:“戏是演完了,但还没散场,不是吗?”他把轮椅推向她身侧,困难却拒绝接受她扶助的坐上床沿,然后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说道:“老实告诉我,你是想离开雾庄?离开我的房间?或者──只是想离开我?”

  三选一的问答题!水仙边感受他就坐在她身侧的压迫感,边思索着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难道他想由答案中获得什么讯息?而当他获得他想要的讯息之后,他会不会又把它转化成一种习惯性的讽刺?

  基于这点猜疑,水仙的回答十分低调。“不论答案如何,最终结果我还是得离开,不是吗?”她微偏过头暗然的微笑。

  庄颐审视她,突然抓到她表情中的一抹眷恋,但──那是眷恋吗?“你真的期望离开?”他笔直的问。

  又是同样的问题!水仙苦笑。可是她也听分明他语气之中的希冀了。会不会──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转捩点?

  是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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